浙东的天台山下,有个叫琴音坞的村落。村子藏在竹林与茶园之间,溪水穿村而过,叮咚声像天然的伴奏,空气里总飘着股桐木的清香和生漆的微涩——那是从山腰的老琴坊里传出来的。琴坊是座黛瓦木楼,楼下堆着风干的桐木,楼上的工作台上,放着未完工的古琴,弦轴、琴徽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墙角的琴架上,挂着几张成品琴,琴身泛着琥珀色的光泽,仿佛浸了百年的时光。琴坊的主人姓虞,是位年近七旬的老琴师,村里人都叫他虞木匠。虞木匠制了一辈子古琴,手掌被刨子磨得布满厚茧,指腹带着常年抚琴的薄嫩,却能从一截普通的桐木里听出“音魂”,经他手选材、凿槽、上漆、安弦,就能变成音色清越的古琴,轻抚时如流泉呜咽,重弹时似松涛阵阵,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这年立秋,山风带着凉意掠过竹林,虞木匠背着锯子去后山选木料。他专找生长在阳坡的泡桐,树干要直,纹理要顺,用手指叩击树干,听着“咚咚”的闷响,说:“这木头‘心实’,能存住音。”他不伐新树,只找被雷劈或风吹倒的枯木,说:“活木阳气太盛,做琴易燥;枯木经了风雨,性子沉,音色才稳。”
“虞爷爷,这桐木看着跟普通木头没啥两样,真能做出会唱歌的琴?”一个背着书包的少年跟在后面,是镇上中学的音乐生,叫阿弦,从小爱听琴,听说琴音坞有位制琴高手,特地来拜师。
虞木匠抚摸着桐木的断面,纹理像流水般细密:“木头里藏着声音呢,就看你会不会找。你听,”他又叩了叩木头,“这声浑厚,做琴身;旁边那棵,声脆,做琴面,一厚一薄,一沉一扬,才能出好音。”
选好的桐木要锯成板材,放在通风的阁楼上阴干。“得晾三年,”虞木匠把板材架在木架上,留出空隙通风,“让木头里的水分慢慢散,晾不够,琴会变形,音色发闷;晾过了头,木头太干,音色发飘。三年,不多不少,刚好让木头‘定性子’。”
阿弦看着阁楼里堆着的板材,有的已经晾了两年,表面泛着浅黄的光泽,摸上去温润如玉。“爷爷,这些木头都有名字吗?”
“有,”虞木匠指着一块带疤的桐木,“这叫‘云纹’,你看它的纹理像云彩;那块叫‘水浪’,纹路像河里的波。每种木头都有自己的脾气,做琴时得顺着它,才能让它把声音痛快地放出来。”
三年后,木料晾干,虞木匠开始制琴。他先在琴面上画出轮廓,用刨子刨出弧形,琴面略拱,琴底稍平,像人的胸腔,能共鸣。“这叫‘琴身’,”他用尺子量着弧度,“弧度大了,音色闷;小了,音色散,得像人的肩膀,宽紧适度,才舒服。”
阿弦学着刨木,可总把弧度刨歪,要么一边高一边低,要么中间凹下去一块。虞木匠笑着接过刨子:“这活得凭手感,眼睛看不准的,手能感觉到。你看这木头的纹理,顺着它的走向刨,弧度自然就顺了。”
接下来是挖“龙池”“凤沼”——琴底的两个音孔,龙池大,凤沼小,像龙吐气、凤饮水,能让声音流通。虞木匠用凿子小心翼翼地凿孔,木屑簌簌落下,孔边打磨得光滑圆润。“这俩孔是琴的‘呼吸口’,”他说,“凿大了,声音空;凿小了,声音堵,得像人喘气,不急不缓,才匀称。”
最关键的是“纳音”,在琴腹内贴着两块小桐木,能增强共鸣。虞木匠把小桐木削成特定的形状,用鱼鳔胶贴在琴腹,位置分毫不差。“这是琴的‘心’,”他拍了拍琴腹,“位置对了,音色才能透,就像人的心肝,长对了地方,人才有精神。”
琴身做好后,要上漆。虞木匠用生漆混合朱砂、石绿等矿物颜料,调成暗红色的漆,用细毛刷均匀地涂在琴身。“漆得刷七遍,”他边刷边说,“每遍刷完都要阴干,再用细砂纸打磨,七遍下来,琴身才光滑如镜,能保护木头,还能让音色更温润。”
阿弦帮着打磨琴身,砂纸在漆面上轻轻滑动,留下细腻的痕迹,琴身的光泽越来越亮,像裹了层琥珀。“爷爷,这漆闻着有点香。”
“生漆是漆树的汁,带着草木的气,”虞木匠说,“刷在琴上,能和木头长在一起,越老越亮,就像给琴穿了件不会旧的衣裳。”
漆干后,安上弦轴、琴徽,最后上弦。虞木匠用蚕丝制成的弦,从粗到细依次安在琴上,调弦时,他用扳手轻轻转动弦轴,耳朵凑近琴身听,手指在弦上试弹,“宫、商、角、徵、羽”,每个音都要准得不能再准。“调弦就像调心,”他闭上眼睛,细细听着弦音,“音准了,心才静,弹出来的曲子才动人。”
阿弦看着虞木匠调弦,只见他手指微动,弦音就从浑浊变得清亮,像蒙尘的玉被擦亮。调完最后一根弦,虞木匠轻轻一拨,琴音如清泉从石上流过,在琴坊里回荡,连窗外的溪水声都仿佛静了下来。“成了!”
从那以后,阿弦每个周末都来琴坊帮忙。他帮着选木、打磨、刷漆,虞木匠就教他辨音——好琴弹“散音”如钟鸣,“泛音”似天籁,“按音”像人语;还教他简单的修琴,弦松了怎么紧,漆裂了怎么补,说“爱琴如爱人,得时常呵护,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