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大我四,今年我大她十。
而且随着年龄增长,我的年岁只会越来越大,而她的一切都已经定格在那个灰色的匣子里了,成了一张黑白色的照片。
我还记得我姐下葬的那个夜晚,一群人像做贼一样,用蛇皮袋子套着她的小棺材上了山,就地草草地埋在黄土里。
她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下葬?这一切都成了一个谜。
我爸妈走的比她还早,印象里也是她给我拉扯到那么大。
我只记得她死之前,从一个陌生的男人手里接过来两张鲜红的票子,然后就这么消失了几天。现在想起来,大概是她年幼无知,把命卖给了鬼。
那两张票子被她压在梳妆柜下面,她万般叮嘱说,饿极了才能拿出来换米面。
三天后,她回来了。
我亲眼看见那具幼小的尸体,将一个木匣子塞的满满的,胳膊和腿都扭在一起,我想那里又小又咯人,睡起来一定不舒服。
盖棺那天下着雨,周围都是潮湿的泥巴,青蛙叫的很吵,滑溜溜地蹦跶着,说不定棺材里还蹦进去了几只。
几年后我掘开匣子,并没有在里面找到青蛙的尸体,也没有找到她的,这是个空棺材,一整个人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你先别急,让我喝口水先。
之所以提到她,因为一个月前我遇到的事,这和我的童年可能有很深的关系。
她走之后,那个神秘的男人又来了我家,“吧嗒吧嗒”抽着烟。
他似乎是突然良心发现,叹了一口气,从包里拿出来一个丑的要命的布娃娃,说是我姐生前最喜欢的玩意儿。
然后他就走了,用砖头压了一沓钱,我姐用命换的。
说实话我不觉得这东西哪里可爱,但据说里面缝着有她的一缕发髻儿。我像珍宝那样捧着,每天都对着它说话,遇见人我就说这是我姐。
那段时间,我一直处于魔怔的状态,我觉得我姐从来没有死,她就住在这丑娃娃的躯壳里面。
她每天都对我笑呢。
在孤儿院夜晚的厕所里,小孩们经常能听到两个人对话,一个是我,另一个也是我。
那时候我还没到变声期,夹着嗓子可以模仿小女孩,一点儿也听不出来是真是假。
别,老江,你别叫我现在叫,我还要点脸。
但我不会把这些告诉院长,他们问我的时候,我非常骄傲地仰起头,大声向他们宣告是我姐,她活过来啦!她找那些混蛋索命来啦!
然后渐渐地就有了传闻,说我这不吉利的小孩儿,从死去的巫婆老妈那里,学了通灵的技术。
原本没几个人信,直到有一天,我住的那个孤儿院,半夜有个女护工从五楼跳下来,摔死了,脑袋像西瓜一样裂开。
有人说她是遇到鬼打墙,把五楼的标志看成了一楼,也有人说是别人给她推下去的,什么说法都有。
只有我们小孩知道,这女人的邋遢前夫天天来院里找她,每天眼睛一睁就是喝酒,要钱,揍她。事发的前一天,他刚好来过。
总之,从那天起,孤儿院就开始闹鬼。
这里闹鬼了,我的事儿也闹大了。
治安署也有人过来调查,来的是个极风流倜傥的老大叔,一把年纪了还骑着拉风的猎豹摩托。
总之他在院里捣鼓了半天,发出叮叮当当的敲锅的声响。他出来的时候说解决了,我们远远地看见,地上有很多黑色的煤灰,像走散的影子一样。
临走前他嘴里斜叼着烟,像拎小鸡崽儿一样给我拎上车,问我要不要跟着他干。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点头,听说能带上我姐就点了头,老东西咧开嘴一笑,吹出一口烟圈就扬长而去。
你问他的名字?姓什么?这个我不能说,我签过保密协定了。何况我脑袋上动过不少刀,也忘得差不多啦。
再后来没过几年,他被他的鬼反噬死了。
他们说他去见老婆了,这个大老爷们,天天把他的鬼当成自己过世的女人,恨他的人说,他迟早得被他老婆玩死。
他给我留了一辆摩托车,还有一个选择题。
要么进厂打螺丝,要么进去抓鬼。
他死之前,跟我说什么“求不得”,一些玄而又玄的东西,那时候我听不懂,现在听得懂了却都忘得一干二净。
我现在只记得一句话。
“你们口中的求之不得,它还有个名字,它叫‘奇迹’。臭小子,我给你留下了奇迹。”
在他死了一年之后,奇迹发生了,我的姐真的活了。
她从我的布娃娃里脱壳而出,出来的第一件事,是给我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老实说,我挺伤心的,朋友,没有脑袋我该拿什么吃饭呢。
然后她为了安慰我,又给我原原本本地缝了回去。
她笑嘻嘻地告诉我:“莫奇,没有脑袋,你可以靠我吃饭呀!”
是的,如你所见,我是个没脑子的人,后来也的确靠她吃上了国家饭。
有懂行的人说,这是契约鬼的代价,是我日日思念她的代价。
去他妈的代价,要是她真的活过来,老子两颗脑袋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