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褪尽时,红堡的马厩就已响起马蹄声。戴蒙站在高塔上,看着城门外扬起的尘土——那是河间地的徒利家的旗帜,银鳟鱼在红蓝波纹上跃动,象刚从绿叉河捞出的活物。
“葛拉佛公爵带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韦赛里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捏着张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地贵族的名单,“据说小女儿才七岁,就敢骑没驯过的小马。”
戴蒙轻笑一声。徒利家对家人的执着总带着股湿土般的韧劲,就象他们的奔流城,再大的洪水也冲不垮。史塔克公爵呢?”
“北境的队伍还在国王大道上,”韦赛里斯指尖划过“史塔克”的名字,“他的长子瑞肯刚出生一年,莱莎夫人怕他经不起长途颠簸。不过君临老奶妈常说,北境的冰原狼崽子就算裹在羊毛毯里,也能咬穿鹿皮靴。”
两人正说着,下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穿蓝纹披风的卫兵分开人群,风暴地的宝冠雄鹿旗猛地展开,博蒙德·拜拉席恩公爵走在最前面,他的长子博洛斯跟在身后,肩宽得象块门板。
而队伍末尾那个穿灰裙的身影,让戴蒙的呼吸顿了半拍,自从前几日初见,他就怕极了那道身影的主人。
她比前几日初见时更加憔瘁,银丝已悄悄爬上鬓角,但那双眼睛依旧象风息堡的海,看过来时带着冰粒般的寒意。
当她的目光扫过戴蒙时,脚步明显顿了一下——那不是敌意,更象看到水中倒影的恍惚。
“她昨晚在驿馆哭了半宿,”韦赛里斯的声音压得很低,“父亲说,她总把你的侧脸认错成伊蒙亲王。”
戴蒙没说话。他想起之前见过的伊蒙画象,银白长发,下颌线锋利如刀。他们确实像,像到有时照镜子,他会恍惚看见另一个人在镜中冷笑。
这时,城门口又响起号角。拥着一行人走来,马索斯·提利尔公爵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身后跟着长子加兰——他正偷偷打量红堡的箭楼,手指在剑柄上打转。
而更扎眼的是跟在队尾的几个少年,眉眼间都带着提利尔家的影子,却穿着与黄金玫瑰有些许差异的华服。
“他的私生子们,”韦赛里斯啧啧称奇,“马索斯公爵把他们全带来了,说是让他们见识见识都城的规矩。”
戴蒙忽然想起多恩使者的话。看来跟记忆中的历史一样,这代河湾地的玫瑰和沙漠的沙蛇一样,都不介意把私生子摆上台面,只是一个用绸缎裹着,一个用毒牙护着。
议事厅里早已热闹起来。瓦列利安正站在海图前比划,他新制的海政大臣徽章在襟前闪光,银贝壳串成的项炼随着手势轻响。“石阶列岛的暗礁图我重新标了,”他对杰赫里斯说,“泰洛西的舰队再敢来,保管让他们撞成碎木片。”
“马索斯公爵觉得如何?”杰赫里斯忽然开口,目光转向刚进门的河湾地领主,“河湾地的商船常走石阶列岛,该给泰洛西人留点记性。”
马索斯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林曼的肩:“毕斯柏里家的算盘,比兰尼斯港的筛金器还密!”
笑声里,艾林公爵的队伍到了。爱玛的异母兄长比想象中年轻,穿一身灰蓝纹锦袍,腰间挂着鹰徽佩饰。他刚进门就直奔王后的座位:“亚莉珊陛下,爱玛写信说她夜里总梦见鹰巢城的月光。”
亚莉珊的笑容柔和下来:“让她安心住着,梅葛楼的塔楼够高,能看见跟鹰巢城一样的星星。”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堂贵族,“再过几日,你们就能听见新生儿的啼哭了。坦格利安的血脉,要在红堡里添新丁了。”
这话像滴蜜落进热汤,厅里的气氛顿时更暖了。曼德勒忙着给北境冷清的席位添些生气,博洛斯·拜拉席恩跟加兰·提利尔比起了手臂粗细,连乔斯琳的嘴角都松快了些。
戴蒙退到廊柱后,看着这场热闹。多恩的事象片羽毛,被新生儿的期待轻轻拂到了角落。也是,对七国贵族来说,多恩人的所谓的“和平”哪有龙家的嫡孙重要。
“在想什么?”亚莉珊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那半件没织完的斗篷,天鹅绒边缘蹭着戴蒙的手背,“乔斯琳刚才跟我说,你驯龙的样子,象极了年轻时的伊蒙。”
戴蒙沉默片刻:“她恨我。”
“她恨的是命运,”王后的指尖划过他的龙纹烙印,“恨它带走了丈夫,却送回个相似的影子。”她忽然笑了,“不过博蒙德倒觉得你不错,说风暴地的姑娘就该嫁你这样的——能让龙都听话的男人,肯定镇得住脾气烈的婆娘。”
戴蒙正想回话,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欢呼。爱玛的侍女跌跌撞撞跑进来,裙摆上沾着草屑:“陛下!夫人……夫人要生了!”
议事厅瞬间静了,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动静。杰赫里斯放下手里的青铜杯,杯底与石桌碰撞的脆响,竟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让学士们都去守着,谁要是敢让爱玛出事,我就让他尝尝龙焰的味道。”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却让厅里的热气都仿佛凝住了。戴蒙看着老国王走向梅葛楼的背影,忽然明白——所谓七国聚首,所谓联盟与婚约,说到底都抵不过一声婴儿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