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那轻微的、试探性的敲门声,在死寂的卧房内,如同一滴水落入滚油,突兀得让人心惊。
“谁?”乔兮月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戒备。
门外,传来一个同样紧张,却又带着几分熟悉的女声道:“公主殿下,是……是奴婢。”
春樱端着一个食盒,战战兢兢地推门而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让乔兮月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布满了风霜与局促的中年妇人。她的手里,也提着一个食盒,那食盒的样式土气,却又亲切得让乔兮月鼻头猛地一酸。
是婆婆,赵桂花。
她怎么会在这里?
赵桂花显然也是第一次踏足这般富丽堂皇之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那双总是精明干练的眼睛里,此刻满是慌张与无措。
当她看到床沿那个形销骨立儿媳时,眼圈“唰”地一下就红了,嘴唇哆嗦着,想喊一声“月儿”,却又被这无形的宫规死死地压了回去。
“公主殿下,”春樱将食盒放在桌上,强忍着哭腔,低声道,“黎……黎大人说,您近来胃口不好,特地让、让家里人送了些您爱吃的……”
乔兮月没有动,那颗早已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在看到那个拘谨地站在门口,连头都不敢抬的妇人时,竟不可抑制地涌起一股灼热的暖流。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春樱,你们都先下去吧。我与……与她说几句话。”
“是。”春樱带着满心的担忧,领着一众侍女退了出去。
沉重的房门,再次合上。
卧房内,只剩下婆媳二人。
赵桂花再也忍不住,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一把抓住乔兮月那冰凉的手,声音里的哭腔彻底爆发:“月儿!我的儿啊!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那一声熟悉的、带着浓重乡音的“月儿”,瞬间击溃了乔兮月所有的坚强。她反手握住婆婆那双粗糙却温暖的手,将脸颊,深深地埋入那只布满薄茧的掌心,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赵桂桂花抹了把泪,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之后,才猛地压低了声音。
她凑到乔兮月耳边,不再用那蹩脚的官话,而是换上了只有她们青河镇黎家村的人,才能听懂的、带着浓重土味的方言。
“月儿,娃他爹让我给你捎句话!”
乔兮月浑身猛地一颤,那一声熟悉的乡间昵称,此刻却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她心里!——在京城,只有黎大江才是“娃他爹”,子钊早已是黎大人。
心头那股被背叛的钝痛尚未散去,赵桂花焦急的声音已如连珠炮般砸来,压得极低,快得像是怕被谁听见:“是子钊那浑小子,让俺告诉你,戏台子都搭严实了,就等你这个角儿粉墨上场!让你放心大胆地喝,这汤,是安神的,正经玩意儿!”
戏台子……角儿!
轰——!
这两个字如九天惊雷,在她混沌的脑海中轰然炸响!所有的委屈、心碎、绝望,在这一刻被这道惊雷劈得粉碎!
她懂了!她全都懂了!
朝堂之上的决裂,养心殿前的弹劾,那一句句诛心之言,那一道道催命的罪名……
原来,全都是戏!是一场由她的夫君,亲手为她,也为他们的敌人,搭建的巨大舞台!
而她,这个被软禁、被夺权、看似已经一败涂地的镇国公主,才是这场大戏里,最关键的、即将要登台唱主角的……角儿!
“我……”乔兮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被巨大的狂喜与心酸堵得死死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来,他没有背叛她。他只是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更决绝、更痛苦的方式,在与她并肩作战!
赵桂花见她听懂了,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她手脚麻利地打开自己带来的那个土气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散发着浓郁鸡汤香味的汤羹。
“快,月儿,趁热喝了,这是俺在家里拿老母鸡给你炖的,熬了一天一夜呢!”她不由分说地将汤碗塞到乔兮月手里,“喝完俺就得走了,那小子交代了,不能待久了,免得惹人怀疑。”
乔兮月端着那碗汤,那滚烫的温度,顺着她的指尖,一直暖到了她的心底。她不再有半分犹豫,仰起头,将那碗凝聚了家人期盼与夫君谋划的鸡汤,一饮而尽!
汤汁浓郁,滑入腹中,驱散了连日来的所有寒意与疲惫。
然而,就在她将碗底最后一口汤喝尽时,她的嘴唇,触及到了一个极小的、圆润的硬物。
乔兮月的心,猛地一跳!
她不动声色地将那小东西含在舌下,将空碗递还给婆婆,声音恢复了几分力气:“婆婆,您回去告诉家里人,就说我没事,让他们都别担心。”
赵桂花看她喝完,脸上终于露出了这几日来的第一个笑容,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接过空碗,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几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被门外的宫女领着离去了。
卧房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乔兮月静静地坐在床沿,直到外面的脚步声彻底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