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等到放工时辰。
橘红残霞落进大杂院,贺老浑等人陆续回来。
叫嚷声四起,烟火气热闹升腾。
“异哥儿,看我给你露一手!秦家妹子做的铁锅炖鱼,固然是香,可我这咸菜滚豆腐,也不遑多让!”
贺老浑忙活搬运桌椅板凳,吆喝着道。
外边天寒地冻,练气二三重的修士却不畏这点儿冷意。
他手脚麻利架起两口锅,一口煮大肉炖大菜的铁锅,一口是滚鱼片烫素菜的铜锅。
“谁爱吃你那咸菜豆腐,没滋没味!”
秦寡妇挽起袖子,把新鲜大鲤鱼去鳞、去腮,清洗干净,将葱姜置于肚内,又抹了两把盐粉。
“这鱼待会儿煎一道再下锅炖,放些粉条豆腐大白肉,香迷糊你!”
秦寡妇美目打着转儿,从贺老浑移到姜异身上,见他闷不吭声埋头帮忙,颇有些委屈可怜的意思。
遂心底一软,主动把炸完出锅的蘑菇端一盘,递过去道:
“尝尝吧,趁热才好吃!”
姜异笑着伸手,却被秦寡妇一把拍开,后者竖起眉毛道:
“这么大的人儿!怎么跟小孩似的,哪有用手拿东西吃的道理!不讲究!”
说罢给了一双筷子。
炸过的蘑菇色泽金黄,口感干脆,姜异下筷如飞,吃得停不住手。
“好了,好了。给老贺、老李留一些,你若喜欢这口,下次再弄便是。”
因着异哥儿又跟罗小娘子牵扯不清,秦寡妇连生好几天的闷气。
主要是气他好了伤疤忘了疼,此前几年为着给罗小娘子寄钱,过得啥样日子?心里没数!
每日天还未亮就早起做工,有时候累得热饭都吃不上一口,只啃馒头用茶泡饭,愣是舍不得让自己沾点荤腥油水。
辛苦几年攒的钱,全拿去养着罗小娘子,供她服好药食灵米,即便如此也没被正眼相看。
记着有一回异哥儿害了大病,卧床七八天都未见罗小娘子探望。
而今异哥儿翻身了,她倒是主动贴过来,前者浑然没事人儿一样,喜滋滋迎上去。
想到这里,秦寡妇气又上来,半恼着把那盘蘑菇夺回。
“诶,容我再吃两口啊,秦姐……”
姜异呆了一呆,他当然清楚秦寡妇为何生气,但个中内情不好明说,只能佯作不知了。
“嘿嘿,实在香滴很哪!”
贺老浑接过那盘炸蘑菇,像捡到宝,用手捏着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干嚼着。
“哎呀!秦家妹子消消气,异哥儿他这叫痴情!外峰不缺模样周正的女子,以异哥儿现在的情况,放在山下媒婆能把院门踏平……”
老李蹲坐一旁,洗菜摘菜,给自家婆娘打下手,顺势掺和帮个腔。
“你又懂了!痴情就得倾家荡产,老娘当年跟你好,怎么不见你卖田卖地!”
老李媳妇双手叉腰怒冲冲道。
刚才还说得头头是道的老李顿时蔫了,耷拉脑袋避其锋芒。
姜异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聊,岔开话头:
“年关快到了,各位有什么打算?“
贺老浑嗦了下手指,咂咂嘴道:
“老样子。去山下租个院子,找几个凡夫伺候着,美美舒坦几天,顺便松松筋骨。”
秦寡妇嫌弃道:
“找姘头就找姘头。谁不知道你们的荤话!山脚下的窑子,一楼捏肩捶腿,二楼脱衣办事!”
贺老浑讪讪地缩了缩脖子。
姜异替其解围:
“李哥你呢?”
老李眉梢挂起喜色:
“我和隔壁工寮的小何约好,去坊市摆摊接点私活儿,多少能赚几个子。
再往后,小何说西边有个矿山,年节没啥人做工,符钱翻着两倍给,我想碰碰运气。”
老李媳妇切着萝卜剁羊排,菜刀“咄咄”撞击案板的声音一顿:
“当家的,矿山那边就别去了!我听说是个产‘火云石’的地儿,数九天都热得跟蒸笼似的!”
老李摆摆手,难得拿出做主的气度:
“不妨事!就该趁着身子骨还硬朗多干些,娃儿明年便要进阴傀门,正儿八经入法脉!用钱的地方可多嘞!”
姜异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
有些事,外人确实不好插嘴。
很多时候站在局外,才拎得清。
就拿大杂院的众人来说,包括贺老浑和秦寡妇,其实都羡慕老李一家。
虽然夫妻俩辛苦得像牛马,整年不得闲,但至少有个盼头。
别看贺老浑整天把“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符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干脆吃光用光”挂在嘴边。
可心底里还是想娶个媳妇,给老贺家留个后,免得无颜见祖宗。
咕噜咕噜。
铜锅里的水滚了,姜异往锅里添了把青菜和几块豆腐,转头问秦寡妇:
“秦姐年关是留在山上吗?”
“还没想好。要是没事,就在山上修炼一阵,等开春。反正老贺、老李和我的工期都快满了。“
秦寡妇眼神恍惚,用筷子戳着锅里的鲤鱼,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