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索性摆摆手:“那就赏一个月月钱。人先安置在茶房,等入了夏,爷那些印章不是要专程辟出一间屋来存放吗,就让她来打理。”
赵德胜闻言一惊,狗胆包天地追问:“爷,就一个宫女打理,够吗?”
弘历瞥他:“那把你也丢过去?”
赵德胜讪笑,连连摆手,心里默默为容意点了一支蜡烛。
主子爷是最爱刻章的。
一般多刻些玉质、石质、金质或木质的章子,偶尔心血来潮,也会刻几枚铜章。
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印章加起来,统共不下三百枚,有些质地模样还极为相似,底下的人每每翻找,耗时耗力,叫人头疼。
这回可好了。
容意这丫头要理清几百枚章子,可有的忙活喽。
赵德胜两手一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李玉循着话缝,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爷,福晋方才派了人来传话,说今年小选入宫的两位格格已经安顿落脚好几日了,您今儿若是得空,看去黄格格那儿,还是海格格那儿?”
弘历啜了口茶:“黄氏……是黄戴敏那个美名在外的女儿吧?”
李玉一下就明白了话意,顺着答:“是,听闻黄格格出了名的貌美,只是一直倾心主子,这才耽搁了年岁。万岁爷也是看黄总领戍守圆明园尽忠职守,这才成全他们一家。要不,爷今儿晚上就当替万岁分忧,去瞧瞧黄格格?”
弘历对这番说辞挺满意,点头道:“那就去瞧瞧吧。跟福晋说一声,今儿晚膳我就不过去了,别叫永琏和可可僧格等着。”
……
暮色苍茫时分,北妞妞房一带倒是染上几分烟火气。
大通间内,有人忙活着打水梳洗,有人铺着铺盖聊天,还有几个小宫女,趁着窗边最后几缕光线,正给新领到的宫装、鞋袜上绣花。
今岁的夏装是淡绿的纺绸,这种素色,对小丫头们来说太过单一,就会想法子在袖口、领口、鞋帮子几个地方绹绦子,绣花样。
最爱美的年纪,不能描眉画鬓,穿红戴金,就只能绣上满鞋帮的小碎花解解闷。
容意在边上瞧了一会儿,觉着挺可爱。
不过一日,她强大的适应能力似乎就习惯了这里。
她现在住的这种低矮的小屋,在宫中被称为“他坦”,进门时须得稍稍垂下头,才不会撞到脑袋,很是不便。
而脚下这间他坦,则是北妞妞房居住人数最多的一种房型,是统共能住十六人的大屋。像春宁、观月她们,则住在六七人一间的小屋。
前几日,这间大屋刚挪出去两名生病的老宫女,便只剩下十四人。
住在这种他坦的,多是下苦力的粗使宫女,有时,也会分派一些没有背景的新人宫女来填空缺。
原身便是其中的倒霉蛋之一。
这些最底层的宫女们被划为一类,再想要从大屋里挪出去,简直难比登天。
有些人反应过来,就盘算慢慢熬着,熬到放出宫去,还能攒一笔银子重新来过。可人总有个生病的时候。底层的下差,哪有寻太医院学徒们看病的资格。
于是熬着熬着,人就熬没了。
容意想到这里,不免蹙了蹙眉头。
关于原身的死,她遍寻记忆,的确找到了一处疑点。
昨儿夜里,原身入睡之前,比往常多用了一盏茶水。屋里的人相处起来虽融洽,却都是下差出身,不可能有茶叶这份例赏。就算偶然运气好得了赏,又怎么会舍得泡在公用的水壶里,让大伙一起喝呢。
原身才来宫中,并无树敌。
只怕,是得罪了这间屋里什么人,撞破了什么事被灭口。
容意闭着眼,揉了揉眉心。
当务之急,还得不动声色的想个法子,先搬出这间大屋为妙。
……
“笃——”
“笃,笃,笃,笃。”
寅时四刻(4:00),神武门如常下钥。
一连七八个晚上没睡踏实,容意整个人瞧着便有些萎靡。春宁担忧地捏捏她手心,被容意安抚性拍了拍,示意她没事。
穿过厚重古朴的城墙,梆子声渐渐停了,随即,便响起了一道洪亮的自鸣钟声。
赶着进宫当值的宫人们大多一愣,抬头望向城墙上的钟鼓司。
须臾,钟声戛然而止。从钟鼓司内传来一阵怒斥谩骂,过了片刻,隐隐还掺着利器击打肉身的闷响,以及小太监的抽噎声。
容意握紧了拳,这一刻,深切无比地感受到了当下所处的糟糕境遇。
这里,是一个吃人的时代。
是封建王朝的鼎盛期。
春宁扯着容意,慌慌张张走得远了些,直到听不见动静,这才捂着心口,小声道:“方才没吓着吧?按宫规,皇上在宫中时,钟鼓司报时只能打更,不可鸣钟。那小太监犯了大错,钟鼓司的人先重责一顿,是在救他呢。”
不然,今日众目睽睽出了岔子,这条小命都得交代。
听到春宁的解释,容意才缓缓放松下来。
万幸,不管放在哪个时代,打工人与打工人之间还是能共情的。
这几日的天儿比先前回暖不少,是以,穿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