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懂,所以她去问。
那时他们欺她孤幼,说她不配。
她好恨。
恨到每一分骨髓里都烙下苦痛和报仇的印记。
她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
阿娘对她内心的阴暗一无所知,她时常夸,道她是个温婉容人的性子。
可只有谢云真知道,这十年她未曾有一日忘记过去,她从未忘记回家的路,只为了有朝一日回来,亲眼看秦家人连堕入地狱的可能都无,她要他们活着,眼睁睁看着人间富贵,却只能像当初的她一样,做与狗抢食的乞丐,卑微如蝼蚁苟活。
这是她花了十年勇气来坚定的想法。
可她遇到了大人,计划被打乱,她提前回来了。
她明明想了很多,可听着秦家人的聒噪,看着罪魁祸首亲父连邻居小孩都会心疼却能狠心抛下她,看着始作俑者继母早已把她忘记,她忽然觉得好累,所有的计划和想法忽然间都不那么着急了。
她该学学大人,先确定能掌控全局再行动,不是吗?
而今她又得知当年铜镜并未被卖掉,想要先将其要回,可他们仍说阿姐不配,她不配。
就当她是疯了不要命了吧,她真的想问,她哪里不配了。
裴述拧着眉心,回头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他不知她因何故出此问,但他只觉得她天真。
世家大族,权柄在握,哪怕他不刻意为之,也多的是人或因恐惧或因利益而向他低头,这世道就是如此残忍。
“大人可以,那云真就不配吗?”
她不配吗?
她无权势,若有朝一日需仗势欺人才能保全自己,难道她就不可以吗?
裴述眉头皱得更深:“胡言乱语,怎么就扯上配不配的。”
“……大人说的是。”谢云真深吸一口气,也觉得自己怕是有些魔怔了。
她微微垂首别开眼神,两鬓散落的发丝轻易遮挡住她恹恹的神情,她只怕多看一眼,心口鼻尖的酸涩都会肆意涌出将自己淹没,“以后这样的小事大人无需亲自前来,随便差个小厮通传一声就好。夜已深,若是大人要在此歇下,云真这便不打扰了。”她说完利落又敷衍地朝裴述福了福身,侧身避开他欲先行离去。
她语速有些快,听在裴述耳里似是不太服气的样子,他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而去,在二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双眸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
他猝不及防捉住她的手腕。
“你额上的伤,”他力道大,谢云真被惯性扯落进他怀里。
两人贴得极近,裴述很自然地揽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另一只手则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朝着有光的一侧微微仰头,这姿态足够亲密,就好像他们从未有过龃龉。
裴述蹙着眉,声音添了几分厉色:“怎么弄的?”
一道很明显的利器伤横过她的额头右侧,约莫一寸长的样子,虽是已经结痂,可那明晃晃的血痕划过额头一侧,出现在这张玉白秾丽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室内昏暗,油灯忽明忽灭,若非她从他身旁走过离得近,只怕要明日才能看见,且那血痕很显然是用手擦过的痕迹,她应当知晓才对,是不疼吗,为何竟一声不吭。
“屠英怎么回事?你没跟他说?”
他今日来报,可半点没提谢云真受伤的事。
谢云真被他说得有些糊涂,眼神懵懵地下意识抬起手想去摸额头,未等触及伤口,她瞧见自己指尖的血污顿时心慌了一拍。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后知后觉感知到额间的疼痛。
事已至此,观谢云真的表情裴述便知无需多问,这个女人竟蠢到连自己受伤了都不知。
他推着谢云真重新在床沿坐下,转身离开出了房门,云真不解其意,下一瞬便听他在外间喊道:“文禄。”
过了一会儿,屠英也赶了过来,他和文禄候在外面,裴述则踏进屋内。
他手中捏着玉白瓷盒绕过屏风,一言不发在谢云真跟前站定,漆黑如墨的眸子盯着她额上的伤看了看,正欲旋开瓷盒,察觉到心底的想法后动作一僵,忽然又收了手。
他将东西轻轻搁置在春凳上,抛下一句“抹额头上,每日三次”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是这一回,他脸上竟然叫云真轻易看出了些许游移不定的表情。
谢云真眼含不解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沁润的膏体,应当是擦伤口用的。
她不由得回想裴述的举动,捏着盒子的手指因为不断收紧而泛起青白,她望着屏风和空无一人的内室,思绪万千。
秦家人总说不配,可谢云真忽然觉得,她想争一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