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冷冷地看着水面,心中为父亲担心郁结未消。骤然听到湘云这一句“寒塘渡鹤影”,月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不假思索地接道:“冷月葬花魂!”
这句虽好,太过凄凉,有些不合赏月相思,众人心头剧震,寒意顿生。
王熙凤虽不通诗词,甚至被经常取笑连字都不认,但“葬花魂”三个字直白的不祥之意她还是听出来了。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用团扇掩了掩口,眼风扫过李纨和宝钗,心中暗道:“这林丫头,好端端的赏月,偏说出这样丧气的话来!”
李纨完全被这两句诗的意境和才情所慑服,这句一出便知是巅峰绝唱!
然如此团圆满月,这句极大的不安和忌讳太过凄清奇谲。
秦可卿见众人一时都皱着眉头,赶紧一旁温和说道:“好诗,好诗!果然新奇妙绝!这句‘寒塘渡鹤影’便已出人意表,清奇得紧!‘冷月葬花魂’……”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更是令人拍案!只是……”
她轻声笑道:“……此等意境,许是我这未亡人带来了一些戚戚,今日月色虽好,也不便过于悲切,这句一出,已是绝唱,我眼泪都快出来了,大伙儿不必照顾我,不如换一联。”
她三两句便把这句带来得凄凉揽到了自己身上。
薛宝钗见气氛因黛玉那句过于凄厉的“葬花魂”而陷入冰点,可卿虽出言圆场,但众人心头犹自萦绕着那股不散的阴寒之气。
一双杏眼却将众人魂不守舍的模样尽收眼底——李纨捻佛珠的手指都僵了,凤姐的团扇扇得又急又乱,宝玉那痴儿眼珠子黏在黛玉身上,泪珠子断了线似的滚。
她心念电转,那压在自家心底的冤家身影又压不住,跑了出来,鬼使神差的,带着温婉得体的笑容,声音清越圆润,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诸位姊妹才思敏捷,方才联句意境深远,令人叹服。只是这月色清辉,普照人间,原也该有些暖意才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神情凄楚的黛玉和失魂落魄的宝玉身上略作停留,随即转向李纨,“说来也巧,前些日子我哥哥从清河县办货回来,带回几卷时新的词稿,清河县救我一命的恩人所作,我一看之下有意趣大诗才。”
“我瞧着其中两阙,虽非李杜苏辛那等巨擘手笔,但情真意切,专咏那离愁别绪、刻骨相思,倒与咱们今日这赏月怀人的情境十分契合。不如我献出来,给大家品评一二,权当抛砖引玉,换个思路也好?”
众人正觉气氛沉闷,听宝钗说有新鲜词作,且是“相思”主题,都不由得精神一振。李纨忙道:“宝丫头快念来听听,正需些新意暖暖场子。”
宝钗含笑点头,那声音便带了点吴侬软语的腔调,曼声吟哦出第一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此句一出,一股深沉的孤寂与萧瑟秋意的画面便弥漫开来。
西风萧瑟,黄叶飘零,孤独的人儿紧闭窗扉,在残阳余晖中追忆往昔。
虽悲凉,却是一种沉静内敛、人人可感的哀愁。混着旧木窗棂的腐朽气,还有残阳如血的凄惶。
虽也愁,却是人世间熬煎出来的、带着烟火气的愁苦,比那“葬花魂”的凄厉,倒显得截然不同,实在可亲。
众人还未从这萧瑟里回过味,宝钗紧跟着又抛出一阙,那调子陡然一转,变得又软又糯,带着暖阁温香的气息:
“侍药悄呵梨汤暖,推拿轻嗅女儿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后一阙词,尤其是最后三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众女儿家家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侍药悄呵梨汤暖”:一个细致入微的生活场景,活脱脱一幅内帏私密图!
妻子或是情人病在榻上,丈夫或是情郎熬了润肺的梨汤,手指捧着温热的甜白瓷碗,轻轻呵着气儿,生怕烫着了心上人,小心翼翼、满含柔情地侍奉汤药,轻轻吹凉那碗温暖的梨汤。
那份无声胜有声的默契,瞬间击中了在场所有女儿心中最柔软、最隐秘的角落!
那份子小意温柔,那份肌肤相亲前的酝酿,挠得在座未出阁的姑娘们心尖儿都酥麻了!
“推拿轻嗅女儿香”:更是石破天惊!这已超越了寻常的关怀,是肌肤相亲的亲近与爱怜!
推拿按摩时,不经意间嗅到爱人发间颈后,那女儿家衣领间、鬓角处、暖烘烘的脖颈窝里透出的、女儿家独有的体香——
或是清冽,或是甜香,丝丝缕缕钻进男人鼻端……肌肤厮磨,耳鬓厮磨!
这细节何其私密,何其旖旎!将情人那种亲昵无间、沉醉于彼此气息的缱绻情态,描绘得淋漓尽致,却又含蓄不淫,只觉情意绵绵。
那份亲昵狎昵,那份沉醉贪恋,写得又露骨又含蓄,让在坐的怀春少女又或是未亡人小寡妇们,被撩拨得心头起火,身子酥麻,不约而同的双腿摩挲换了个姿势!
“当时只道是寻常”:这最后一句,如同画龙点睛,又如暮鼓晨钟!它道尽了人间至情至痛的领悟——那些曾经拥有的、看似平淡无奇的日常温存,在失去之后,才惊觉那竟是生命中最珍贵、最不可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