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那边该是候着了。
他这才抖擞起精神,上马来到那煊赫的荣国府踱去。到了那朱漆兽头大门前,石狮子旁站着几个挺胸迭肚的豪奴。
大官人庆整了整衣冠,上前报了名号:“烦请通禀,清河县西门庆,应林大人之邀前来拜会。”
门子一听“林大人”和“西门庆”这名号,脸上那点倨傲立刻换成了十二分的恭敬。
其中一个伶俐的飞跑进去通传,不多时,便见一个穿戴体面的管事疾步而出,深深一揖:“西门大官人!林老爷早吩咐下了,快请进!我家老爷也在里头候着呢。”
管事引着西门庆,穿廊过院,绕过几处雕梁画栋、花木扶疏的庭院,来到一处临水的小轩,名曰‘梦坡斋’。
轩内陈设古朴雅致,书卷盈架,墨香隐隐,壁上挂着几幅山水字画。
轩内,林如海正与一位身着石青色直裰、面容端肃、留着三绺清须的中年官员对坐品茗。
那官员眉宇间自带一股书卷气,却也藏着几分勋贵子弟的矜持与刻板,正是工部员外郎贾政。
见西门庆进来,林如海含笑起身:“大官人来了!快请快请!”
他转向贾政,介绍道:“存周兄,这位便是我常提起的,清河西门显谟!官家亲口御封的‘画状元’,如今可是圣眷优渥啊!”
贾政听得“显谟”二字,心头便如被小锤子敲了一下!
他苦读圣贤书,寒窗数十载,熬到须发微霜,也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
能入“阁”是他这种读书人一生梦寐以求的事,就连林如海都艳羡,更何况是他。
他眼中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酸涩,面上却不敢怠慢,连忙离座,对着西门庆便是规规矩矩地“平官礼”:
“哎呀!失敬失敬!原来是西门显谟!如海兄确曾多次提及,言道清河出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上通庙堂经济,下达丹青妙笔,乃是文武全才,圣心独眷!”
“今日得见尊颜,方知显谟竟是如此年少俊彦,英华内蕴!政,佩服之至!”
贾政心里那点读书人的清高却像被猫爪子挠着。他素来对诗词讥讽过“雕虫小技,壮夫不为”。
可画技是打死不敢嘲讽的。
当朝太师蔡京便是书画大家,官家更是痴迷此道,推崇备至。
这贬低画技的话,借他贾政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露出丝毫不屑表情。
大官人早将贾政眼中那转瞬即逝的羡慕看在眼中,口中谦逊道:“大人言重了!学生一介鄙夫,蒙官家错爱,恩赐微职,实是惶恐万分。些许末技,不过是娱情遣兴,岂敢当大人如此谬赞?”
“今日得见两位大人,实是庆之幸事,正要聆听二位大人教诲。”说罢,又对着林如海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贾政贾存周冷眼打量着这位新晋的“西门显谟”。
只见他对自己执礼甚恭,言谈间谦和有度,应对得体,全无半分市井商贾的粗鄙铜臭,也无骤得高位的轻狂骄横。
那副温文尔雅、进退有据的模样,竟隐隐透出几分饱读诗书、涵养深厚的儒生气度!
心中顿时越发肃然,引西门庆上座,又殷勤命小厮换上新沏的雨前龙井,口称“显谟”,礼敬非常。
三人分宾主坐定,寒暄了几句朝廷风物、京中逸闻。
林如海见气氛融洽,便放下茶盏,对西门庆笑道:“显谟,今日约你前来,实是有一事相求。”
大官人也没有多寒暄:“请讲!学生能做到必全力,报大人知遇之恩。”
林如海见西门庆如此爽快,心中甚喜,便道:“早上朝会匆匆结束后,听得米元章在我等面前盛赞,言道西门显谟画人肖像‘形神兼备,毛发欲动,直如摄魂夺魄’!他远不如也!”
“我心痒难耐。今日厚颜,想从西门显谟手中,讨得一副墨宝小像,不知显谟可肯赏脸?”
大官人闻言,微微一滞,笑道:“这有何不可,只是……今日来得仓促,未曾携带我那套趁手的画具!恐难尽善尽美……”
林如海听后大喜过望,面上虽还端着持重,那眼底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
他老怀大慰,暗忖道:“天可怜见!此去江南盐务繁巨,经年难返,又恐其他意外,我那玉儿留在这里,父女天各一方,连个念想也无!若能得这西门显谟妙手,画下我这一副形容,留给玉儿,也好安慰她寄人篱下之苦,略解孺慕之情……岂不强过千言万语?
想到此处,笑着指了指书案:“显谟不必担忧!笔墨这里便有。”
西门大官人摇了摇头,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我那画人像的笨法子,与寻常水墨渲染不同。最要紧的,是需用上好松木烧成的炭,细细研磨成条,取其焦黑浓淡、易于皴擦之性,方能捕捉细微神韵,勾勒骨相肌理。”
林如海与贾政闻言,不由得互望一眼,眼神中都掠过一丝惊奇与恍然。
贾政捋须赞道:“妙!妙啊!西门显谟果然深谙物性,别出心裁!此等妙法,必是独得之秘!寻常笔墨,焉能尽显显谟手段?”
他转头,对着侍立在一旁的心腹小厮李贵,语气带着一种见证奇技的郑重吩咐道:“李贵!显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