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臻的车驶离云顶山时,山间的雾还没完全散,车窗玻璃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像蒙了层半透明的纱。苏念指尖捏着那枚刻有“苏沈共护”的青铜印章,冰凉的铜锈蹭过指腹,带着百年时光沉淀的厚重感。她侧头看向窗外,掠过的松柏在雾中只剩模糊的剪影,就像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旧事,终于要在今天,被沈家长辈亲手拨开迷雾。
“爷爷住在老城区的独栋宅院,是沈家祖辈传下来的,比西厢房那处老宅还要早三十年。”沈亦臻的声音打破了车厢里的安静,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目光扫过苏念紧攥印章的手,“他老人家性子犟,这些年不大管集团的事,只守着院子里的几株老梅和一屋子旧书。但沈家的旧事,他比谁都清楚。”
苏念“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印章边缘的纹路。从在沈亦臻抽屉里看到那枚银锁,到在云顶山石窟找到这枚青铜印章,不过短短半个月,却像走过了一条横跨百年的隧道。她想起祖父日记里“沈氏有恩于苏家,亦有愧于苏家”的字句,想起父亲去世时祖父红着眼眶却不肯多提的模样,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着,又酸又沉。
车拐进一条铺着青石板的老街,两侧是白墙黛瓦的老房子,墙根下的青苔顺着砖缝蔓延,墙角摆着居民自家种的兰草,叶片上还挂着晨露。沈亦臻的车在一扇朱漆大门前停下,门楣上挂着一块褪色的木匾,上面刻着“沈府”两个字,笔画苍劲,透着老派的庄重。
门没关,虚掩着,能看到院子里的景象。一株两人合抱的老梅树立在院子中央,枝桠遒劲,虽不是花期,却透着一股凛然的风骨。树下摆着一张石桌,几个石凳,桌上放着一套紫砂茶具,茶杯里的茶还冒着热气,显然是有人刚沏好不久。
“爷爷知道我们要来,一早就起来煮茶了。”沈亦臻推开车门,先一步走到门口,轻轻推开朱漆大门,“爷爷,我带苏小姐来了。”
石桌旁坐着一位老人,穿着藏青色的对襟棉袄,头发花白却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布满皱纹,却丝毫不显老态,尤其是那双眼睛,虽因年岁有些浑浊,却透着一股洞察世事的清明。他正端着茶杯,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目光先落在沈亦臻身上,随即转向跟在后面的苏念,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又落在她手里攥着的青铜印章上。
“进来吧。”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很有力量,他放下茶杯,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
苏念跟着沈亦臻走过去,在石凳上坐下,双手将青铜印章轻轻放在石桌上。印章刚一接触桌面,老人的目光就紧紧锁了上去,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印章上的“苏沈共护”四个字,指腹在刻痕里摩挲着,动作缓慢而郑重,像是在触摸一段遥远的记忆。
“这枚印章,我有二十年没见过了。”老人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当年你太爷爷去世前,把它交给你父亲,说等‘苏家后人’出现,再拿出来。可你父亲接手集团后,忙着扩张生意,又赶上内部乱糟糟的,这印章就被锁在了保险柜里,再没动过。没想到,最后倒是你把它找回来了。”
沈亦臻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老人和苏念各倒了一杯茶,茶汤呈琥珀色,茶香袅袅:“要不是苏小姐发现玉佩里的线索,我们也找不到云顶山的石窟。爷爷,苏小姐……是苏家的后人,苏承安老先生的孙女。”
“苏承安”三个字刚出口,老人的身体明显顿了一下,他抬起头,重新看向苏念,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愧疚,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怅然。“苏承安……我记得他。三十多年前,我还跟他见过一面,在文物交流会的上,他拿着一本清代的字画,跟我聊了一下午,说起苏家的文物修复手艺,眼睛都在发光。”
苏念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轻声开口:“沈爷爷,我祖父生前,很少跟我提沈家的事,只说‘有些旧事,忘了比记得好’。直到我看到他的日记,看到这枚印章,才知道苏家和沈家,有过百年的约定。”
老人沉默了片刻,拿起桌上的青铜印章,翻过来掉过去地看着,仿佛在透过这枚印章,回望那些尘封的岁月。“光绪二十三年的约定,是你苏家先祖和我沈家先祖一起定下的。那时候沈家遭了难,被人诬陷私藏国宝,要抄家问罪。是你苏家先祖,拿出苏家珍藏的三本宋代古籍,托人送给了当时的巡抚,才保住了沈家的平安。”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对往事的追忆:“两家先祖感念这份情谊,又都看重文物保护,就定下约定,世代互助,共护国宝。那时候,你苏家负责修复文物,我沈家负责收藏保护,谁家有难处,另一家都要伸手帮衬。民国的时候,兵荒马乱,多少文物毁于战火,可苏沈两家联手,硬是护住了十几件国宝,没让它们落到外国人手里。”
苏念听得入了神,这些事,祖父的日记里只字未提,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苏家和沈家的渊源,竟如此深厚。可一想到父亲的去世,她的心又沉了下去:“那我父亲……他当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