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紫宸宫西侧的冷宫飞檐上,将那些蒙尘的琉璃瓦染得像一块块凝固的伤口。沈清辞提着食盒走过白玉长阶时,裙摆扫过阶缝里滋生的青苔,惊起几只灰扑扑的飞蛾,它们撞在朱红廊柱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这座宫殿里无声的叹息。
“吱呀——”
虚掩的殿门被推开时,一股混杂着药味与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沈清辞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目光穿过缭绕的昏暗,落在窗边那张铺着褪色锦缎的软榻上。
女子斜倚在榻上,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垂落,却掩不住颈侧那道狰狞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锐器从下颌划到耳后,原本该是细腻如玉的肌肤,此刻隆起暗红色的褶皱,如同爬着一条僵死的蜈蚣。她听见动静,缓缓抬眼,那双曾令皇城万人倾倒的凤眸里,此刻只剩下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映不出半分光亮。
“是你。” 苏婉仪的声音很轻,带着久病不愈的沙哑,尾音却微微上扬,像是在玩味什么,“沈将军的掌上明珠,倒成了这冷宫的常客。”
沈清辞将食盒放在案几上,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殿中沉睡的尘埃。案几上堆着几本翻卷了页角的书,其中一本《南华经》的封面上,用金粉描的鲲鹏图案已大半剥落,露出底下泛黄的纸页。她掀开食盒,里面是一盅炖得酥烂的燕窝,还有两碟精致的糕点,在这萧索的殿宇里显得格外突兀。
“听闻贵妃娘娘昨夜又未安寝。” 沈清辞的声音清澈如溪,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固执,“厨房新炖了燕窝,加了些安神的药材,娘娘尝尝?”
苏婉仪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殿里回荡,竟生出几分诡异的意味。她抬手抚上颈间的疤痕,指尖划过凹凸的皮肤,眼神里翻涌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安神?沈姑娘是觉得,我这病根,在心上?” 她忽然倾身向前,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里骤然燃起一簇幽火,“你可知,这道疤是谁留的?”
沈清辞握着汤勺的手微微一紧。关于这位废妃的传闻,在皇城根下从未断过。有人说她是因巫蛊之术被废,有人说她私通外敌,更有人说,她是触怒了当今圣上,被亲自下令毁了容貌。
“当年宫宴,我为陛下舞了一曲《凤还巢》。” 苏婉仪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遥远的迷蒙,“那时候,我头上的凤钗是陛下亲赐的,身上的舞衣绣着七十二只金凤凰。一曲舞罢,陛下说,婉仪舞姿,可比九天玄女。”
她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发出规律的轻响,像是在为自己的回忆伴奏。
“可就在那天夜里,有人闯进我的寝殿,说我用巫蛊诅咒皇后。他们搜出了一个扎满银针的布偶,布偶的胸口,绣着我的名字。” 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你猜,那布偶是谁放的?”
沈清辞没有说话。她看着苏婉仪颈间的疤痕,忽然想起昨日在将军府听到的传闻——三日前,禁军统领在城郊被人发现,喉管被利器割断,死状与三年前那位负责审理苏婉仪案的御史如出一辙。
“是皇后。” 苏婉仪的声音骤然压低,像毒蛇吐信,“她嫉妒陛下对我的宠爱,更怕我腹中的孩子。那夜,她亲自带着人来,手里握着一把匕首,笑着对我说,姐姐,陛下最爱的就是你的容貌,我若是毁了它,陛下会不会就忘了你?”
她抬手按住自己的心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背在宽大的衣袍里不住地颤抖,像风中残烛。
“我的孩子……三个月大的孩子……就那样没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血沫的腥气,“陛下呢?他就在殿外看着。他看着皇后划破我的脖子,看着他们将我拖出去,看着他们把我扔进这冷宫,一句话都没说。”
沈清辞端着燕窝的手开始发抖。她忽然想起沈醉。那个总是一身黑衣,眼神冷得像冰的男子。他曾告诉她,这皇城就像一个巨大的染缸,进来的人,要么被染成五颜六色,要么就被碾碎成泥。
“沈姑娘,你觉得,我该不该恨?” 苏婉仪抬起头,眸子里的幽火越烧越旺,“恨那个赐我凤钗又看我毁容的男人,恨那个笑里藏刀的毒妇,恨这满朝文武,恨这吃人的宫墙!”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风声,卷起窗棂上残破的窗纸,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沈清辞看向窗外,暮色已经浓得化不开,远处宫墙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狰狞而沉默。
“娘娘可知,三日前禁军统领的死讯?” 沈清辞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有些异常。
苏婉仪的动作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哦?死了?” 她淡淡地反问,指尖却在案几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倒是可惜了。听说那位统领,当年很得皇后信任。”
沈清辞看着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这冷宫里的废妃,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她像一只蛰伏的蝎子,在黑暗里磨利了毒刺,只等时机一到,便要给敌人致命一击。
“沈姑娘今日,似乎不止是来送燕窝的。” 苏婉仪重新靠回软榻上,又恢复了那副病恹恹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眼露凶光的女子只是幻影。
沈清辞沉默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