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州城破,南北两门洞开,天策府的洪流涌入城中,喊杀声、哭嚎声、兵刃撞击声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至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曾经象征着赵宋朝廷权威的州府治所,此刻已沦为血腥的修罗场。而对于这座城池名义上的最高军事长官——睦州都监王仁来说,他人生中最漫长、最绝望的几个时辰,才刚刚开始。
当确认西门被方百花奇袭攻破,并且溃兵高喊着“西门已破”的恐慌如同雪崩般席卷北门守军时,王仁就知道,大势已去。什么坚守待援,什么为国尽忠,在冰冷的死亡面前,都成了可笑的空话。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必须逃出去!
“都监!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几个忠心耿耿的亲兵连拉带拽,将面如死灰、官袍凌乱的王仁从北门城楼混乱的人群中架了出来。王仁的盔歪甲斜,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胡须也沾满了灰尘和不知是谁溅上的血点,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完了……全完了……”
“从南门走!南门还没动静!” 亲兵队长是个黑脸膛的汉子,名叫赵虎,是王仁的同乡,此刻还算镇定,一边挥舞腰刀格开乱飞流矢,一边嘶哑着指挥。一行人如同丧家之犬,沿着马道跌跌撞撞冲下城墙,汇入城内溃散的人流,拼命向南城方向跑去。
此时的睦州城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溃散的官兵、趁火打劫的地痞、惊慌失措的百姓混杂在一起,互相冲撞践踏。街道上随处可见丢弃的兵刃、旌旗,以及倒毙的尸体。王仁这一小撮人,穿着官军的衣甲,在混乱中格外扎眼。
“挡住他们!别让狗官跑了!” 一队正在清剿残敌的天策府士兵发现了这群试图逃窜的“大鱼”,立刻呼喝着追了上来。
“保护都监!” 赵虎目眦欲裂,带着剩下的十几个亲兵转身结阵,试图阻挡。双方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爆发了激烈的遭遇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王仁被两个亲兵夹着,头也不敢回,只听得身后传来弟兄们临死前的惨嚎和兵刃入肉的闷响,吓得他魂飞魄散,脚下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都监!快走!” 赵虎浑身是血,一刀劈翻一个追兵,回头怒吼。王仁连滚带爬,被亲兵拖着继续往前跑。等他再回头时,只见赵虎和那十几个亲兵已经被汹涌而上的天策府士兵吞没,再也看不见了。王仁的眼泪鼻涕一下子涌了出来,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心疼这些忠心部下。
失去了大部分亲兵的护卫,王仁的逃亡之路变得更加艰难。他不得不脱下显眼的官袍,只穿着里面的中衣,在一个机灵点的老仆建议下,试图混入逃难的百姓人群中。可惜,他养尊处优惯了,细皮嫩肉,气质与寻常百姓迥异,没走多远就被一支巡逻的天策府小队盯上了。
“站住!干什么的?” 小队头目厉声喝问。
王仁吓得浑身一抖,差点尿了裤子。还是那个老仆机灵,连忙上前点头哈腰:“军爷,军爷息怒,这是我家老爷,城里开布庄的,家里被乱兵抢了,这是逃难啊……”
那头目将信将疑,上下打量着瑟瑟发抖的王仁。就在这时,旁边一个被俘的衙役恰好被押解经过,一眼认出了王仁,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大叫起来:“是他!他是王都监!别让他跑了!”
“妈的!是王仁!” 天策府士兵们顿时眼睛都红了,这可是条大鱼!众人一拥而上。老仆还想阻拦,被一刀鞘砸晕在地。王仁尖叫一声,抱头鼠窜,钻进旁边一条更窄的巷子。
这次遭遇彻底打碎了王仁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他像一只被猎犬追逐的兔子,在迷宫般的街巷里亡命奔逃,鞋子跑丢了一只,官帽也不知掉到了哪里,头发散乱,脸上身上被墙壁和杂物刮出了无数道血痕,狼狈到了极点。身后的追捕声、脚步声时远时近,每一次都让他心脏骤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内的战斗声似乎稀疏了一些,但零星的惨叫和兵刃碰撞声依然不时响起,提醒着肃清行动仍在继续。王仁躲在一个废弃院落堆满杂物的角落,浑身冰冷,饥渴交加,恐惧和绝望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内心。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意气风发,想着报效朝廷,光宗耀祖,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童贯?对,都是童贯那个阉狗!要不是他催逼甚急,自己怎么会贸然出击,以致有今日之败?
然而,此刻抱怨谁都没用了。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他。他知道南门是唯一的生路,但通往南门的主要街道肯定被天策府控制了。他必须绕路,走最偏僻、最肮脏的地方。
趁着夜色掩护,王仁像幽灵一样在城市的阴影里穿行。他翻过倒塌的院墙,爬过恶臭的水沟,甚至一度躲进了运泔水的板车底下。有几次,他几乎与搜索的天策府小队擦肩而过,都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谈话声。
“……仔细搜!庞将军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尤其是王仁那狗官,绝不能让他跑了!”
这些话像冰锥一样刺进王仁的心里。他蜷缩在垃圾堆里,捂着嘴,连大气都不敢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