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的琥珀,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在确认内奸存在的阴影下,连伤兵压抑的呻吟都显得格外小心翼翼。绝望如同洞壁上潮湿阴冷的苔藓,在黑暗中无声地蔓延、滋长,试图吞噬最后一点生机。
方腊靠坐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胸口的箭伤随着每一次呼吸都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额角的冷汗擦了又冒。但这具身体的痛苦,远不及他此刻精神上承受的压力。内奸的阴影如同毒蛇盘踞在心间,而洞外,童贯和宋江的绞索正在一寸寸收紧。时间,像沙漏里的沙,无情地流逝。
被动等待,只有死路一条。坐视内部崩溃,或者等待明日拂晓被总攻碾碎,结局都一样。
他必须破局!必须在这看似铜墙铁壁的绝境中,撕开一道口子!
“万春。”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像利刃划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虽然带着伤后的虚弱,但其中蕴含的那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身旁的庞万春精神一振。
庞万春立刻凑近,脸上混杂着疲惫、忧虑和对眼前这位似乎“脱胎换骨”的圣公的一丝期待。“圣公,有何吩咐?”
方腊的目光扫过庞万春,又掠过旁边几位同样面露焦灼的核心老兄弟,他们的忠诚毋庸置疑。他需要让他们理解并执行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
“我们还有多少火油?”方腊问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询问天气。
庞万春愣住了,脸上写满了错愕。他完全没料到方腊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问起这个。“回圣公,”他迟疑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约莫……还有十余罐。本是预备……到了最后关头,与冲进来的敌人……同归于尽所用。” 他的意思很明显,这是留给自己的“葬火”。
“十余罐……”方腊喃喃重复了一遍,眼中那缕自苏醒后就时常闪烁的寒光,此刻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坚定,仿佛两颗凝聚了所有意志的寒星。“够了。”
他示意庞万春和几位老兄弟再靠近些,几乎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小圈。他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有力,开始勾勒那个在他脑海中反复推演、完善的大胆计划。
“敌军势大,围困我等日久,连胜之下,其心必骄,其备必懈。”方腊冷静地分析着,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棋手,“他们认定我们已是瓮中之鳖,粮尽援绝,只能困守在这主洞口等死。所以,他们的主要精力,必然都放在防备我们从此处突围上。”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让他们消化这个判断。“而我们,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不从他们重兵布防的正门走,而是要从他们绝对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他们狠狠一刀!”
“圣公是说……鹰嘴岩?”庞万春立刻反应过来,那个几乎被遗忘的隐秘猎径。但他脸上瞬间写满了难以置信,“可……可那是一条绝路啊!地势险峻,根本无法通行大军,去了又能如何?” 他无法理解,一条无法让主力脱身的险径,在此刻能有什么战略价值。
“正是鹰嘴岩!”方腊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动摇,“在你们看来,那是绝路。但在我眼中,那是我们眼下唯一的生门!至少,是撕开这必死之局的第一道口子!”
他不再卖关子,详细而清晰地阐述了他的构想,如同在沙盘上推演:
从军中挑选绝对忠诚可靠、身手敏捷、熟悉山林夜战的死士,人数不需多,十人足矣。人少目标小,便于隐蔽和机动。
就利用这浓重的夜色作为掩护,从那条密道悄无声息地潜出,直奔地势极高的鹰嘴岩。
他们的任务,绝非与敌军正面搏杀,那是以卵击石。他们的使命是——纵火、骚扰、制造最大程度的混乱!
携带所有火油和还能使用的弓箭。在鹰嘴岩上,用火箭精准射击山下敌营的辎重堆放处、草料场、营帐密集区!同时,分出小队,借助山林掩护,用火油点燃营地外围干燥的草木,今夜有风,火借风势,足以制造恐慌!
更重要的是,要在放火的同时,在山林间奋力擂鼓(若无鼓,则以刀剑敲击盾牌树干)、呐喊、吹响号角,制造出仿佛有大批援军正在从外围发动袭击的声势!
“我们要让童贯和宋江疑神疑鬼!要让他们以为我们外有强援,内有突围之力和决心!”方腊的目光灼灼,仿佛已经看到了敌营陷入混乱的场景,“要打乱他们的部署,挫伤他们不可一世的锐气!为我们自己,争取到宝贵的喘息时间!”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能穿透层层绝望、直抵人心的力量,不仅是对庞万春几人,更是对洞穴内所有隐约关注着这边动静的士卒们宣告:
“更重要的是,我们要用这场行动,告诉洞内的每一个弟兄——”
他环视四周,目光所及之处,仿佛有火星溅入干涸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