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绫没有别开视线,震惊的目光仍盯着那片红:
“流了这么多血?还说没事?你竟一直忍着?”
“一点皮外伤而已。”
邹岐垂了垂眼,手还是捏着衣襟,一会又抬眼来觑她。
裴绫终是察觉眼前人的不自在,也蓦地觉得自己失态,于是自觉地又转过去坐下。
她打开油纸包,里头是几块酥饼,她拈起一块小口咬着,试图将心头烦乱一并咽下去。
好一会,身后才又有动静。衣料摩擦声后,又是一种粘滞的撕扯声,一点一点的,仿佛这个人将衣裳从皮肤上揭下来都很无比艰难。
…管他做甚。
但是酥饼胡乱咬了几口,喉咙又觉噎得慌。
裴绫终于还是侧了侧身,探向身后放在邹岐身侧的水囊,然后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再次瞟向了那个方向。
邹岐左肩的袖子已完全褪下,半边精悍的背脊裸露在冰凉的空气中,一道狰狞伤口横亘在肩胛之下。而他正拧着身子,右手吃力地拿着药瓶,试图将药粉抖落在伤处,却因角度别扭,有好些都撒落到了石面上。
裴绫这一回身,两人视线毫无预兆地撞个正着。
邹岐像是被火燎到一般,浑身猛地一颤,手中的青瓷药瓶当啷一声脆响,砸在石面上,顿时磕碎了半边。
裴绫也吓了一跳,马上放下手中东西去收拾,连声道:
“抱歉…是我唐突了…这、这好像还剩了半瓶…”
邹岐已手忙脚乱地将中衣扯上肩头,转过来伸手欲接,语气难得急促:
“无事,给我便是,小心划了手。”
但裴绫扔把半边药瓶握在手里,没有递回去。
“只剩这么一点了,可别再浪费了,你别动了,我帮你。”
说着,她就凑近了些。
邹岐立刻猛一个侧身,站了起来。
“不必!”他把褪了一半挂在腰间的衣物一把拽住,撤步避开。
“裴娘子,这不合规矩,我自己可以,你站远些无妨,我信你不会乱跑。”
裴绫也立刻站起身,柳眉一瞬蹙起。
“谁乐意管你?不过是不想同你浪费时间!堂堂七尺男儿,统兵之将,这般扭扭捏捏,不像样子!”
说着她进了两步,拽了一下还要再退的邹岐的手腕,声音轻了点:“坐好。”
邹岐全然没了话应,就这样依言坐了回去。
裴绫在一侧坐下,等了几息,身前人除了脊背挺得僵直,再无动作。
“将军解衣裳也要人帮?”
邹岐闻言,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去摸衣襟。
随左半边中衣连着袖子终于褪下,伤痕赫然袒露眼前。
裴绫的心不由得一揪。
刀伤两寸来长,皮肉有些外翻,深红的血痂与新渗出的血水交织在一起。除此之外,半边线条完美硬朗的背脊上还错落着好几道深浅不一的旧疤。
想来起初伤得极深,才这样久过去了还会撕裂。
“这是救那世子伤的吗。”她问。
“是。现在是殿下了。”邹岐声音几不可闻。
“怎么伤的。”
邹岐默然一阵。
“你在王府里昏睡那日,陛下在先帝灵前祭奠,小殿下被乳母抱着上前时,忽然被侍卫队伍里一人冲出来劫了。”
他停下,似是在等裴绫的指令。
“你说吧。”
“眼看他并非挟持人质索要条件,而是真要要殿下的命,我便趁他不备上前夺人。孩子虽抢下了,但最后还是挨了他一刀。”
“是从前王府的人吧。”裴绫的声音十分平静。
一片脊背露在冷风里露了太久,邹岐忽然被激得一抖。
“是。”
“那孩子有事么。”
“小殿下命是保住了,只是吓得不轻。后来回去高烧不退,太医说若不慎重,恐怕日后可能会痴傻。”
好一阵没有闻听身后反应,邹岐再次要将散着的中衣拉上肩去。
“你若介意,我真的自己来就好。”
“不。”裴绫默默取出袖中手帕。
“什么介意,孩子是无辜的。”
邹岐没再言语。
裴绫从水囊中倒了些清水,浸湿帕子,仔细折好,轻轻去擦边缘干涸的血污。
她擦了两下,邹岐就抖一下。
“疼吗?”
“不疼。”邹岐即答。
但几息之后又补充:“是冷的。”
“我会很快的。”裴绫说着,往伤上吹了吹气。
湿润又点在了背上。
邹岐此时并没有感觉冷。他是感觉自己思考的速度变慢了。
在女子面前宽衣解带,露出如此大片的身体,于他而言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更何况是在她面前。
他一直在想,自己背上丑陋的痕迹一点都没有遮掩地,全被她看到了。
巾帕离开后,邹岐裸露的皮肤仍不自觉地绷紧,每一寸都在紧张地预备着下一次触碰。
听见药瓶被弹动发出了叮叮两声,紧接着,沾了药粉的指尖带来一种柔和的摩擦;然后有点微微刺疼,是指腹点在伤上,将药拍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