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月台等车的路余阳有些心绪不宁,从检票开始就时不时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看一眼。
徐教授带着姨夫般的笑容看了眼路余阳,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倒是徐教授手下戴眼镜胡子拉碴的博士生用手肘拐了拐路余阳,“教授在看你呢,你老看手机干嘛?研究的小行星要毁灭了?”
路余阳白了博士生一眼,没说话,就在这时,列车驶入月台扬起一阵风,手机连着震动了两次。他连忙点开屏幕,先跳出来的是苏绛河分享实时定位的邀请,路余阳果断点下接受邀请,转头就跟老板请假。
“徐教授抱歉,我可能需要迟几天跟你们汇合。”
胡茬博士生用不小的声音咂了咂嘴,徐教授点了点头,“你赶紧过去吧,一定是有什么急事。”
“谢谢徐教授,确认她的安全后我会立刻前往冷湖镇的!”路余阳匆忙鞠了个躬,拔腿往月台出口奔跑而去,出口处的电梯很空,他刚进去便一反常态地急躁,接连按了好几下关门键。
甚至不用点开语音信息,他就能猜到苏绛河身上发生了什么状况,她是个不会轻易求助的人……
回想起自己跟着徐教授离开时,苏绛河胸闷气短甚至咳嗽的不良反应,路余阳都想咒骂自己,为什么不听从徐教授的建议——跟着苏绛河直到她结束高原拍摄行程。
为了确定苏绛河的目的地,他还是点开了语音,她的求助极为克制冷静,只是词句间的喘息与停顿暴露了她虚弱的身体状况。
路余阳判断苏绛河会走路况相对较好的省道,不出他所料,等他拦到出租车时,实时定位的小点从暗夜公园拐上了省道。
动车站距离暗夜公园大约三小时车程,出租车上省道之后,路余阳也不敢给苏绛河打电话,生怕打扰她开车,只能趴在车窗上,一辆都不放过地观察对向车道行驶的车。
十一点不到,路余阳发现实时定位上,苏绛河即将靠近自己的位置,连忙指挥司机靠边停车,打电话给苏绛河,让她拐进最近的乡道靠边停车等自己。
把车开进乡道,停靠在不妨碍行车的路边后,苏绛河一路来憋着的一股劲瞬间泄了干净,她双手扶着方向盘,身体前倾靠在上面,可上半身全然没力的她根本坐不住,不自觉地就往车门边歪。
路余阳一路小跑抵达自己租的越野车边,伸手拉开了驾驶座的门,苏绛河的身体就这么顺着歪倒在他身上,他心下一惊,低下头看到她两颊晕着不正常的酡红,嘴巴半张着努力呼吸,吸了两口气又咳嗽起来。
“学妹,我先把你扶到车后座去,好吗?听到了就回答我一下。”路余阳把手穿过她的臂下,户外棉服下身体的颤抖传达到他的掌心。
苏绛河艰难地点头,又“嗯”了一声。
路余阳觉得自己的胸口被酸胀的情绪撑得很满,他将苏绛河塞进后座,又把后座乃至后备箱的器材整理了一下,以免路上颠簸,器材的边角戳到她。
听到前辈的声音,令苏绛河倍感安定,精神懈怠之后,像是高热的症状席卷她的全身,她冷得缩成一团,双脚又蹬不住车座的边缘,一会儿就滑了下去。
病痛与模糊的意识让她回到了少女时期甚至更早的时候……
苏绛河最先感受到的是憋屈,就像沉睡的人被丢入深海,还没来得及醒,就先感受到了窒息。
也许不是海,是大雨,夏日梅雨季节倾盆的雨,浇淋在脸上,模糊视线,厚重的雨幕扑面而来,豆大的雨珠砸在发烫疼痛的脸颊,每一下都像在复现耳光的屈辱,雨水的冰冷却又短暂地让肿胀的脸颊感到瞬间的放松与清凉。
之后便是口、手还有脚。
张开的嘴里是烤瓷过后异常齐整,而显得恐怖的牙。
嘴唇一张一合,那是在“商量”。
——“下个学期,你给我到国外寄宿学校去读书。”
——“我不去。”
嘴长得很大,愤怒的小舌头摇晃着,嘴的红色迅速晕染到苏兴邦的脸颊和眼白。
那也是“商量”。
——“你天天在家里跟疯子一样,对长辈一点尊重没有,你不要脸,我还要面子!”
——“你什么眼神,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粗糙的手掌,手臂挥过的残影,随之而来的耳鸣,眼前是一双黑色的拖鞋,还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疼痛总是比愤怒来得迟缓。
那是“教育”。
被揪起的衣领,曲起的指关节抵着她的喉咙,拖行之后,她感受到束缚解开时的轻松,然后是倾盆大雨和关上的大门。
如果将视线移向客厅的落地窗,或许还能看到雪白的手臂,纤细的锁骨,还有讥诮的红唇。
她被捏造了,捏造成母亲离世后性情大变,甚至有些行为疯癫的女孩。
——“一个不注意,她就偷偷打开门跑出去淋雨了,还大哭大叫的。我们也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