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扶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身。
似是以为他要离去,罗娘欲言又止,有些难舍。
欧阳戎没走,却是问她:
“这琵琶曲什么名字?”
“《赠檀郎》”
“赠在下的吗?”
“嗯!”
欧阳戎笑问:
“能否告知,赠曲之人,叫什么名字?”
罗娘凄笑:
“已离洛阳,已是无名。像小大人说过的,相逢何必曾相识,叫什么名不重要,重要的是相逢。”
欧阳戎点头,一字一句说:
“天下有心人,皆是无名氏。”
罗娘晃动的身躯定了定,眼角凝着一抹晶莹。
欧阳戎吐着酒气问:
“夫人说常梦少年事,想不想再回洛阳?在下可以尽些绵薄之力。”
罗娘身子颤动了下,似是有些激动,可随即又缓缓恢复如常。
她轻声道:
“奴家老大不小了,已安心嫁人,余生求个踏踏实实。”
欧阳戎点头:
“今后若受委屈,可以来找在下。”
罗娘点点头,又摇摇头:
“虽是商贾,重利轻别,但性情不坏,奴家在风月场见多了人心,也是残败柳之姿,不算托错了人。”
“好。那就让在下代替你去。”顿了顿,他又重复一遍:“代替你们去。”
她疑惑:
“你们?”
欧阳戎平静道:
“你们就是你们,盛世不是一个人的盛世,洛阳也不是一个人的洛阳,没有你们,它算什么盛世,算什么洛阳。”
罗娘似懂非懂,却出奇认真的凝视着欧阳戎,抱着琵琶站起身,弯腰行了一礼:
“好,奴家谢过小大人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欢笑着说:
“今后若是能听到小大人在洛阳等地的事迹,便和奴家自己去了一样,感同身受,真好,这日子也有了盼头哩。”
欧阳戎身形醉熏熏晃动了下,也欢笑着说:
“夫人赠琵琶曲,在下也要回一礼。浔阳楼夜宴上,夫人从那位老前辈处所学的琵琶曲,能否再完整演奏一遍?”
罗娘愣了下。
欧阳戎低吟:
“它是故人之曲,当然要奏给故人听,说不得也是故人之意呢。”
罗娘乖巧点头,重新坐下,认真弹奏起了琵琶。
很快,一道别样的琵琶声在画舫内响起。
一会儿像底下宛转流畅的鸟鸣声,一会儿又像水在冰下流动受阻的声音,艰涩低沉,呜咽断续。
熟悉的琵琶声缠绕耳畔。
欧阳戎端了杯酒,转身朝前方一处不起眼的小茶几走去,边走边饮,杯中酒水随着身形,晃荡溅落。
罗娘与众人的视线循着他走去的方向看去,发现小茶几上有商贾用来算账的纸墨笔砚。
欧阳戎在茶几前盘膝坐下,铺好纸后,醉乎乎的摸到了毛笔,放去砚中蘸了下墨,再回纸上落笔,却怔了下。
纸上无字,有砚无墨,没有沾到墨水。
欧阳戎环顾一圈左右,想起什么,摸向袖子。
少顷,他脸色愣了下,低头四望,才发现某个“长脚”的墨锭已经溜出了三尺。
儒衫青年直接捡起这条察觉“危险”、主动跑路的小墨锭,丢进砚中,淡然砚墨,榨取墨汁。
少顷,砚墨完毕,他蘸墨执笔,低头开始书写起来。
虽然琵琶声依旧继续,胡夫、元怀民、易千秋等人却略感疑惑的围了上去,有些好奇欧阳戎在埋头写些什么。
“良翰,你……”
元怀民隐隐有些预感,刚说到一半,已经来到欧阳戎身后看清楚了纸上的一排排字迹,他话语戛然而止,视线被那张纸所吸引。
胡夫、易千秋、妙真也好奇来到欧阳戎身边,投目过去,渐渐的,身形也定在原地。
燕六郎虽然跟在最后,却是眼尖,隔着围拢的人群,看清楚了纸上的字。
他刚开始有些挠头:
“这是诗,还是词,怎么像是长歌……琵……琵琶行……“
裴十三娘负责为欧阳戎倒酒,时刻跟在他身旁,看的更快些,她盯着欧阳戎挥墨的纸张,呢喃念出: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她念着念着,声音消失,只剩目不转睛。
周围一圈人的脸色也露出严肃表情,默然看着这首新诗,似是沉浸其中。
胡夫看的口干舌燥起来,忍不住拿起旁边酒杯,润了润嘴唇,眼睛却依旧脱离不开纸面。
元怀民的眼睛,也已经逐渐瞪成了铜铃,有些不可思议的震撼之色,反复打量埋头书写中的儒衫青年,似是在确认着什么。
相比于好友展露出的文炳雕龙、字字珠玑的文采,更让元怀民惊诧的,是如此文章,他却一气呵成,没有停顿。
叶薇睐帮忙端着酒杯,站在一旁,小脸有些出神的看着,突然对罗娘有些羡慕起来。
伴随这首长诗的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