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
赵元璟身形一顿,不敢置信地回身,映入他瞳孔的整座静心台全部被火光笼罩!
冲天火光像佛陀度世的灼灼红莲,檐角的金铃被热气冲撞哀鸣不停,赤红火焰肆虐不住舔舐吞噬屋顶,喷涌出阵阵袭人热浪。宫人侍卫慌乱的尖叫惊呼声伴着燃烧的噼啪刺痛耳膜,无数人从他身边跑过,一派兵荒马乱。
阿春悲鸣一声直直地往火里扎,被一个侍卫眼疾手快抱住腰拦下。
“咳咳咳,进不得进不得!这么大的火,进去就是找死啊!”
“放开我!”
阿春挣扎哭喊,“我家娘子还在里面呢!”
“这么大的火,就是有人在里面也活不了了!”侍卫年轻气盛,张口就来。
下一瞬腿上一疼,就被人狠狠踹倒在地,他捂住膝盖正要骂娘,就看见一张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英俊面孔。
本该出现在除夕宫宴的太子殿下眸子里映着火光,格外猩红,如同地狱里择人而噬的恶鬼。
“一派胡言!”
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赵元璟破天荒地呵斥侍卫,如同在斥退心中排山倒海般压倒笼罩的慌张。
熊熊大火带来铺面而来的热气,郎君的浑身上下却在片刻间被冷汗浸透。
霜儿不会有事的……他深一脚浅一脚,梦游似地往大火中心走,却在离火场还有十几步的时候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绊倒。
攀升的火光映红了他的瞳孔,郎君握着玉佩的手紧紧握紧,指节都泛起白,心里却隐隐明了:这么大的火,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得。
他死死盯住廊下已然空荡荡的金丝笼,血丝一瞬间爬满他的眼眸。怎么会,他还没有将这枚玉佩送她,霜儿怎么能出事?
这可是他费尽气力才从民间找回的生母遗物,上好的羊脂白玉,触手升温,雕的是烟雨杏花,最是衬她。
赵元璟早就想好了,除夕夜本该亲人团聚时,灵霜无依无靠,心神脆弱,若是他好好与她说些软和话,说不定就能哄回她的一二精神。他给她找了最好的医师,一定能保住她的命,他想跟她说,他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郎君疯了一样爬起身继续往火场走,往昔的一幕幕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一股脑从记忆深处争先恐后冒出来。
夫妻三年的每一个明媚春日里,灵霜都会亭亭立在府中的杏花树下等他归来,柔和清亮的眸子含羞带怯,望见他时就缀满了光,满是赤忱爱意,乌黑发间还落着几瓣粉白花。
她那么爱他,闺中时从不沾惹阳春水的千金贵女,却肯为他洗手做羹汤。他喜欢清淡的饮食,又总苦夏,她就会在那些暑气正炽的时节,笑盈盈地自闷热的厨房里端出碧波轻漾的莼菜羹,看见他动箸后,才悄悄将额角汗珠拭去。还有秋日时消火的雪梨羹,冬日里温和滋补山煮羊汤和暖炉……
火焰扑面时,赵元璟闭了闭眼,压住不断翻涌思绪。
“传孤口谕,急调左右骁卫并左右领军卫统统入宫救火!务必速速将火扑灭,一定要把霜……里面的人好好地救出来!”
他站在大火的咫尺之处,火舌几乎要蔓延上他的衣角,郎君却只顾着轻轻摩挲玉佩,用力之重几乎要将玉佩嵌进掌心血肉,他的嗓音不知何时变得嘶哑,被火光照亮的神情隐忍又癫狂。
侍卫低头应声,一晃神,刚才被他拦住的婢女就不见了人影。
该不会真冲进去了吧?
侍卫咂舌,顾不得多想,擦擦冷汗赶忙吆喝叫人去提水。
静心台里。
烟尘扑鼻,火星燎衣。
阿春不管不顾冲进火海,着火廊柱砸在她背后。
“娘子!咳咳,娘子!你在哪啊!……咳咳……”
她弯腰咳嗽,哭着喊着,脸上的灰被止不住的眼泪冲得一道一道,又很快被烤干成黑痕,看上去有些滑稽。
或许娘子不在里面,阿春侥幸地想,却在看见熟悉的倒地身影时脑袋嗡得一下炸开。
“娘子!”
她一下扑过去,死命扑打沉睡过去的女郎衣角裙边的火苗。
可那眉目紧阖的女子静静的,没有一丝声息,面上仿佛还带着点笑,像是终于如愿以偿。
“娘子你醒醒……”阿春颤抖地用指尖试了试,捶胸顿足地哭得像个孩子,“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信殿下的话带娘子回来……”
沈灵霜最后的记忆,便是阿春撕心裂肺的恸哭声。
真傻,疼不疼啊,怎么就冲了进来送死呢,沈灵霜迷迷糊糊地想,却再无力抬起手,将这个陪她一同长大,背叛过她却也愿意豁出命救她的婢女推出生天。
沈灵霜很想摸摸阿春的头,让她不要哭了。更想告诉阿春,与其被赵元璟囚禁于此做小伏低,不见天日,自己倒宁愿葬身火海。
或许这场起得仓促的大火,也许就是接引她摆脱赵元璟,回到那些故去亲人身边的唯一契机。
她很欢喜,真的。
所以,不要哭……
沈灵霜呼吸一顿。
周围瞬间静了下来,喧嚣和热浪如潮水般退去,失去意识前,恍惚又听见赵元璟的声音……
应该临死前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