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还会哭。
得到沈毅江舒兰死讯那天,她从平康坊最东跑到最西,在赵府门前扣了不知多少次门,却始终没有等到人开门,那时她没有哭。城破之后看着余缃叶和蒲若死在眼前,而后对赵玄霜以死相逼、违心说着刺人的话时,她也没有哭。甚至是重逢那日,满城的欢喜,满宫的血腥,她日思夜想的人终于平安回来了,她还是没有哭。
沈凌以为,所有的泪水都已埋藏在那些破碎的梦中,自己早已经哭不出来,可到了今日她才知道,原来眼泪从来都是流不完的。
被压在心底的伤好似雨后春笋,一时间全数冒了出来,争先抢后堵在她心里,每一根都要在她心上狠狠戳一刀,每一刀都入骨,撕开来看便是鲜血淋漓。
她又一次记起了从前段风辞说的话——疼要说出来,说出来才能让他知道。
沈凌呜咽道:“……好疼。”
她在疼,段风辞亦然。
他从来不会劝什么不疼了,那都是哄骗人的话,怎么可能会不疼?
可他很没用,他分担不了沈凌的痛,他只能紧紧抱着人,道:“都告诉我,好不好?”
“好。”沈凌应道。
她呆呆坐着,脑中乱作一团麻,缓了许久才从不知道哪些犄角旮旯里翻出这烦乱的源头。
“七月初三夜,我睡不着,心里慌着做了很多梦,但醒来后总是记不大清,从那天开始我就睡不安稳。”
“七月初九,空青的五七我去上香,一连断了两次香,住持还说三次成是苦尽甘来之兆,可之后我就收到了西南的急报,陛下着急安排了太子的婚事,我接了一道赐婚圣旨。明明是两个人的事,你走之前为什么不同我说呢?”
“七月十三如州急报,阿爹阿娘和万宁,一夕之间全都……我在玄霜家门口敲了很久,可是没有人,一直没有人。她跟了我六年,事事忧心劳力,从未与我生嫌隙,谷阳道也是她报的信,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
“那天晚上我翻了傅家族谱,之后去见了玉京一面,求她带小祺他们离开。我其实不久前才答应过要和小祺一起回玉门,我不想送他们走。我知道如若真的有那一天,小祺一定会很难过,可是我真的没办法……如今你看,是我逼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七月十四燕齐围城,之后每天都会死很多人,军中、朝堂,每天都在吵……”
“七月二十一守不住了,回兰冲进宫内,缃姨和姑姑都死了。我逼着玄霜放走陈淮,可我也不高兴,我想问她好多话,想知道所有事的来龙去脉,但我问不出口。我也想杀了她为空青报仇,可是我很没用,我竟然下不去手……”
……
她就这样哽咽地说着。
一桩桩一件件,这些她曾经以为早就过去的事,到了此刻她才真正知道,她记得很清楚,从未有过一时一刻忘记。
段风辞沉默着听完了所有的话,觉得自己仿佛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被人来回捅了千万刀,被人撕裂再粘合,反反复复,受尽折磨。
“那道圣旨……是我思量不周,我该同你说的,对不起。”
“赵玄霜和你情谊深重,那不怪你,换做是我也会下不了手,空青一定也不会怨你,她最听你的话,怎么会怨你呢?”
“至于小祺,他只是一时还没缓过来,等他想明白了一切就都会好的,不是你把他逼成这样,不怪你。是你保住了他的命,是你保住了沈府这么多人的命,包括小玉,还有陈淮,也是你换了他的命。”
“你没有对不起谁,阿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温声细语说着话,手始终不曾离开过怀中人半寸,在人后背、肩侧不厌其烦地抚过一次又一次,细微的吻落在人耳畔,落在人面上,落在许许多多地方,极尽小心与爱惜,只碰一下都怕会伤到人,他却始终觉得不够。
沈凌摇了摇头,忽而道:“对不起。”
“……为什么说这个?”
“我不该烧你那封信的。”
段风辞一怔,察觉到抱在自己颈上的双臂收紧了些。想起沈凌的左手,他便要张口,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人继续道:“如果真的有意外,那是你留给我最后的话了。”
那些时日里,梦里总缺一个人,沈凌总会不由自主地想,是不是段风辞怪她撕了那封信,没给他一个道别的机会,是不是也许就这样结束了,她会死于某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没人再等她一起喝孟婆汤,没人等她一起转世,去赴那个生生世世的约。
那些念头徘徊在心底久久不去,折磨得她死去活来,到最后也只能不断说服自己麻痹自己——段风辞一定还活着。
尽管始终一点消息都没。
“阿辞,我后悔了。”
“还有那个镯子,我也没能护好……它碎了。”
此时此刻,段风辞也少见的嘴笨了起来。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