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欲对您不利,您大可拿出书契昭告天下。殿下,太后做到这个地步,可见太后的诚心之至,绝非虚假啊。”
霍羲桀冷冷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贺则修,眼睛里没有一丝的情绪,似乎情绪在他这里就是一闪而过的乱飞的鸟,留不下丝毫的痕迹。出乎贺则修的预料,霍羲桀既没有吩咐他起来,更没有感激涕零地过来搀扶他,他只是冷且静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贺大人,你或许不了解我,”霍羲桀开口,既冷且懒,“承诺、誓言、情意、报应,我是从来一个字不听,也一个字不信。太后娘娘这一招很好,可正是因为这仅仅只是一个招数,所以,我不会信。”
贺则修的心里又点点的怒气和郁闷,被霍羲桀这冷漠且慵懒的语调一丝丝地勾了出来,他豁然直起腰来,朗声问道:“既如此,那么臣敢问一句,这天底下又有什么事情,是值得让您相信的?”
“我只信活着,还有自己。”
贺则修跪在那里,只觉得那坚硬且冰冷的仿金砖像是长在了自己的双膝之上,一寸寸,一厘厘,层层叠叠,无孔不入。那寒意慢慢走遍了他的全身,凉了他的一颗心,竟让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僵硬地跪在那里,楼外的天色已然沉进了无边的墨色之中,星子遍洒于其中,流光华彩,璀璨溢美,时隐时现。
那样斑驳而脆弱的美,像极了这摇摇欲坠的山河和人世。
贺则修自顾自地看着,忽然喃喃道:“日出入安穷,时世不与人同。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泊如四海之地,遍观是邪谓何?吾知所乐,独乐六龙,六龙之调,使我心苦。訾黄其何不徕下!”他慢慢站起身来。眼中似有千万的哀愁和无奈,结成了溟濛的恍若泪珠的东西,在他的眼中不断翻涌着,“殿下的意思臣明白了,臣会如实禀明太后。”
他艰难地回身,一步一摇地往楼下走去,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却听见身后的霍羲桀幽幽道:“贺则修,你是个良臣,却不是个聪明人。若你真的足够聪明,就应该知道,所谓的人间正道从来不在坐皇位握皇权的人那里,而只在于人心。”
贺则修蓦然立定,缓缓回首:“那么,人心何在?”
霍羲桀惘然笑了,却没有说话,只是慢慢伸出了手,指向了那一片有着葳蕤而迷乱的灯火的蓟城,定了定,方才道:“就在那里。”
贺则修惶惶一拜,遂失魂落魄地下了楼,迎面却撞见了秦青。秦青见贺则修如此形容,心里也不免一阵惊讶,他深知贺则修一向最擅谋算人心,为人也颇有儒雅风度,而今居然也成了这样一副落寞形容,实在是稀罕。还未等秦青言语,贺则修却已经开口。
“我见过世间的许多人,都或多或少地牵绊与这尘世之间,既牵绊于尘世之间,那就一定有割舍不下的东西,或是权势金钱,或是亲朋爱人,总会有一样。可今天,我却不敢再信这一点了,”他带着几分怅然看向秦青,“你的主公,可真真是应了冷面冷心这四个字,我贺则修能算得尽天下的有心之人,却怎么也算不过一个无心之人。”
秦青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低低道:“待您返回长安之后,还请您代我向太后问安......”
“只怕不只是问安,更有谢罪罢。”
看着贺则修冷冷的目光就这么扫过来,秦青的不解也仅仅只有一瞬,继而恍然。
“太后到底曾经救过你,虽不是全然为你,可也是对你有恩之人,不久以后,你就要为了你的主公来与她为敌,与她兵戎相见不死不休,还要杀她幼子夺她自由,与其等你们得手之后你再谢罪,不如我先替你谢罪了,免得你到时候忙着加官进爵,浑然忘了此事。”
秦青明白贺则修的意思,他没有争辩,更没有恼怒,只是静静感受着贺则修愤慨地从他身旁经过,任由他的怒气朝着自己发泄和倾洒下来,不置一词。
“我不能只为了自己!”他终于铿然出声,使贺则修停住了脚步。
“而今是乱世,谁对谁错一时难以说清,我只能先用自己认为之对的法子来护住天下的太平,然后再言其他!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发誓,我会用我的一生来护住太后的平安,以还她昔日的恩情!”秦青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一字不落地落入贺则修的耳朵。
贺则修没有触动,只是冷冷道:“若真有那么一天,秦将军,您还是先护住您自个儿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