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含笑,对黛玉道,“可是教天下女子艳羡了。黄金万两易求,真心知音可难得。”
黛玉也不扭捏,道,“愿承姊姊吉言。”
李夫人叹道,“林妹妹真是个难得人物。”
遂待黛玉更亲热,谈些脂淡粉香的闲散琐事。
穆矜只再一旁给黛玉布菜。
他盛了汤,送到黛玉手边,只静静听着她们谈笑。
黛玉也不道谢,只低眉舀了一勺。
汤里的干丝细如丝线,软中带韧,又有咸香的火腿丝,脆生的笋丝,并几样鲜香的银鱼丝、木耳、口蘑、紫菜、蛋皮。
几样鲜明的各色丝浸透了鸡汤和火腿的香味,清清爽爽,又不寡淡。
李夫人道,“可吃得惯海味?里头还加了海参、鱼翅、蛏干几样。”
黛玉道,“是一股子鲜香。”
李夫人又劝,“姑娘尝尝茭白。厨子说先用开水瀹过,用高汤煨出来,使其入味。再加上酱油、醋冷冷一拌,很有水乡风味。”
黛玉尝了,也随着赞道,“果然极好。翠叶森森剑有棱,柔柔松甚比轻冰。江湖岩假秋风便,如与鲈莼伴季鹰。古人不欺我。”
李夫人大叹,“林姑娘才学竟也这般好。回头京中若有女眷诗会,谁缺了妹妹的帖子,岂不可惜。”
黛玉叫她赞得面红,刚要自谦,没料穆矜接口道,“林姑娘的才学,自是天下一流。我看时下什么诗文巨擘,实难出林姑娘之右。前些日子我同辅臣拟旨,听他论什么文界一祖三宗。我倒觉得,本朝文坛寂寞,幸有林姑娘天生高才,必成百代文宗。”
林黛玉听他一席话,简直当场怔住,只呆呆地看他一派与有荣焉的模样。
穆矜眼中发亮,没一点冷硬做态。
黛玉眼圈也红了,心里五味杂陈。
只好低头吃菜遮掩。
穆矜给她挟菜,又添汤。
黛玉道,“府上厨子好厉害的手艺。”
李夫人看黛玉不欲深谈,也顺势揭过笑道,“哪里是我们家的厨子?是昭武王自姑苏请来的名厨刘娘子,现下在我们府上待着,过几日就要随你去荣府了。只盼妹妹这几日陪我多用几餐饭罢了。”
一时饭毕,洗手漱口。
丫鬟正要奉上茶水,穆矜止道,“林姑娘脾胃弱,饭后不宜吃茶。”
李夫人忙道疏忽,命人撤下去。
林黛玉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来五岁时的自己。
一个五岁的孩童,母丧之后,行了许久的路,从姑苏到京城,到一个陌生之地投亲。
初入贾府,便看到许多事情不合家中之式,少不得一一随着改了。
明明在家中和男子一样读书写字,也只好推说只念四书。
她猜度着行事,生怕露了痕迹,教人耻笑,教人不满。
却没料想,如今可以做自己。
这番情肠,待穆矜送自己回房时,黛玉才朝他吐露。
黛玉低着头,缓缓道,“其实今日,我很开心。”
穆矜也低着头看她,静静听着。
“我依着从前家里的习惯,饭后不用茶。也能大大方方谈论诗文。我心里就很开心。”
黛玉又抬眼看他,眼里有亮晶晶的水光。
“我该多谢你的。你今日那样赞我,虽是胡说一气,我也很开心。”
穆矜压低了声音,“好不讲理的小姑娘。我巴巴地夸你,你却批我胡说。”
黛玉不理他,只径自往前走。
穆矜在后头朗声道,“你方才眼里还是有泪。我不知道你是因荣府中人委屈,还是单为了今日开心。反正这全天下的好,我都要堆到你面前,让你觉得什么都不过如此。”
黛玉念念回头,从这位日后的乱臣贼子身上看到了少年意气。
庙堂之上皆皓首,君臣之中最少年。
她看不出他在北地风雪里杀了多少人,在殿陛大位下算了多少事,只看得到他胸怀明月,消融冰雪。
穆矜似有所感,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月亮。
他说,我心有明月皎皎。
黛玉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