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枯的恨意,枯竭的,生的希望,在她眼睛里像纸一样,烧起来。
滚在脸颊上变浑浊的泪水,好似油,浇得满腔熊熊烈火。
半个月前,她带着两个孩子上两座大山之外的集市上购买粮油,无意间听见有人在小声谈论面摊那边有外地人来这里寻找失踪多年的妹妹。
傅永乐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捂住肚子走到李大明的旁边,说自己肚子疼要上厕所。
她在茅厕里面,李大明就拉着两个娃在外面守着。
傅永乐想尽了一切办法,最终用刚刚在集市上给李老二买的刮胡刀片割开了手臂内侧,略深的伤口流下很多的血,她找一片叶子盛血。
上厕所都是用的别人不要的书,撕下一张一张,揉皱了擦的,这下派上用场。
傅永乐捡了细细的花杆,把纸在膝盖上尽量压平,用杆子蘸血,写下——傅永乐,醪村,李老二。
这是一手好字。
傅永乐十岁之前,是家里备受宠爱的孩子,父母对她的培养尽心尽力。
书法、钢琴、舞蹈、外语等,她都和那些拥有顶级教育资源的孩子别无二致,五岁便出类拔萃。
她喜爱读书,年仅七岁就已经大量阅读过古今中外的名著,有着浩瀚的学识,能辨是非。
傅永乐这些年来的求生欲一直以来源于一个深深爱着她的父母和原生家庭,她从来没有放弃过自救。
那怕断骨之痛,抽筋剥皮之苦,仍然无法将她回家的心抹去。
她宁愿痛苦,也不要忘记自己的名字。
傅永乐。
她乘着李大明跟人讨价还价的时候,不动声色地靠近面摊,将团成团的纸丢到那两个男人的桌上。
在拥挤的人群里,还没认清对方,就被赶来的李大明抓了回去。
他怕她跑,一刻也不让离开。
傅永乐只说自己想吃烤红薯,就去前面看看。
她已经三年没有跑过了,李大明相信了她了。
就在她快要离开集市时,一个小孩子冲撞进她的怀里,她霎时感觉手心里多了一样东西。
她跟在李大明背后,偷偷展开了刚才自己甩出去的纸团——
后天,这里,早晨,直升飞机。
是中性笔写的,红色的。
就像傅永乐的血,她再度让自己死而复生。
傅永乐如约。乘着整个醪村的人都睡着了,悄悄摸摸地绕到后山,避开村里的狗,慢慢地摸黑走出醪村。
她在走出醪村的那一刻,倾尽全身的力气,奔跑起来。
坚强的身影让她在月光下,比茁壮的树木更加强大,纸片一样的身体,像风一样,只属于她自己的自由。
她不慎被藤蔓摔倒,从高高的山坡上滚落下去,浑身都是荆棘刺过的伤。
她躺在荆棘上,望着苍穹之下那一轮象征着团圆的明月,笑得特别开心。
她笑起来,嘴角的梨涡盛满了欣喜。
忘却了身体上的疼痛。
乌云散开,月亮照亮她的前路。
夜里的蝉鸣好像在说——
勇敢的姑娘,神明就是你自己。
高悬的寒月,也为你开路。
她手臂内侧的伤口崩裂,浸透她的袖子,大滴大滴地滴在路途中。
那怕粉身碎骨,她也要救自己于人性之恶的水火中。
千千万万次!
她不敢停下来,一直跑,跑到筋疲力尽,摔进了集市的清晨里。
傅永乐躲在暗处,等啊等。
从早上等到了傍晚。
这里山高,就算是直升飞机也并不好来,她继续满怀希望地等。
饥饿、寒冷、疼痛都不足以瓦解她的意志。
但她却在凌晨等来醪村的所有人,他们举着火把而来,像无间地狱里永不熄灭的人鱼烛。
傅永乐绝望地看着将她回家的路烧成灰烬的火把。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来?
他们慢慢悠悠搜寻她的动作,仿佛恶魔低语——你逃不掉的。
傅永乐光靠自己,的的确确无法逃离,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她只知道这里,大山之外,仍然是大山。
山里豺狼虎豹甚多,未被人类打扰的原始森林里,危机四伏,而醪村的人,已经非常熟悉里面的路,都不敢轻易踏足。
毫无意外。
傅永乐被李老二一家打得半死,村里人都帮着将她捆绑起来,不辞辛劳地抬着她翻过两座大山,将她丢进李老二家的猪圈里。
他们团结得就像面团,揉也揉不散。
村里人都知道傅永乐曾是城市里的人,有文化,逢年问她给大家伙写对联,贴在村口喜庆。
她每年都会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