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碧糖把巧克力递给他，顺便自己也吃了一颗。她问老师：“老师你吃不吃？”
老师摆摆手。她听到那位妈妈继续说：“真不行的话，我就到上海再看看。”
老师依然面不改色：“可以嘛，想去的话去看看，不过我可以说，你去上海、北京再看，他们结论肯定也一样。”
妈妈终于有点泄气。“……那要真是这样的话，我只能考虑生二胎了。这样的肯定不行，我肯定要再要一个的。”
“这个，想要的话可以嘛，反正政策都放开了。”老师说。
小男孩嘴里含着巧克力，眼睛一直瞅着他们，苏碧糖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懂。她听爸爸妈妈说过，她自己这么小的时候，总是喜欢思考大人的对话，有时她会发表一些言论证明她确实听懂了，那让他们觉得又欣喜又好玩。
小男孩吃完巧克力，又回过头和她玩，小手在桌上扒拉着，伸过来拉她的手指。最后走的时候，他冲他们挥手，说：“爷爷再见！姐姐再见！”
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那一刻，苏碧糖心里弥漫出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那个家长啊，这很正常。”老师说。“家长会有这样的想法，说明他们把孩子当作自己的私人财产，就像你花钱买个包，你会觉得我花这么多钱，买个残次品肯定不愿意。”
“这不是很过分吗？”
“你能这么想，说明你是个幸福的孩子。”
苏碧糖默然，她知道事实的确如此。曾经她以为所有的孩子都像她一样，备受宠爱，家庭美满，长大后慢慢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只是遇到事情的时候，她常常忘记这一点。
“当然，也不是所有家长都这样，你看还有那么多家长，他们一听孩子没事，自己虚惊一场，高兴得不得了。还有的知道孩子病了，哪怕到处借钱，负债也要给孩子看病的。小苏，我们为什么问诊，不光是了解病情，也是了解病人和家属对治病的态度。看病不只是医生和医院的事，我们要治病，也要知道他们自己是什么想法。”
“嗯。”她点点头，“老师，我记着了。”
“还有很多时候，我们治不了病。就像这种心病，除非她自己想通了，谁也给她治不了。要么就是绝症，神仙都治不了，我们也束手无策。所以要把握好自己的心态，做医生一定要有责任心，但是也要清楚，哪些是你能为他负责的，哪些不是应该你来负责的，你清楚了这些，你才能更好地给他看病。我们一定要有同理心，哪怕是病人或家属的认知有些固执或者偏激，我们也可以去理解他，同时冷静地分析和判断，不能让他们的情绪干扰到你。”
“老师，你说得对。”苏碧糖由衷地说，又有一点心虚，老师是不是看出来她有点怂呢……可此刻他的话非常让她受用，就像一个智者，轻易就看破她的弱点，并为她指点迷津。
“不要着急。”老师又夸她，“你聪明，又勤奋，还有一副好心肠，这都是一个优秀医生必备的。老师很看好你啊。”
苏碧糖有点不好意思，可心里又美滋滋的，顿时觉得自己还能再战三个小时。
到了食堂，苏碧糖一眼看到她的室友张淇澳，正好有别的医生来找她的老师说话，她跟老师道了个别，飞快地打完饭奔过去。张淇澳正盯着面前的饭发呆，看到苏碧糖过来，跟她打了声招呼。
“你怎么了？”苏碧糖问她，把一大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又立刻添一口米饭进去。香，太香了。
“你没看我们在群里讨论的吗？”
“我跟老师出门诊，忙了一上午，没得一点时间看手机。”苏碧糖赶紧掏出手机，开始批阅起未读消息。
“哎，你不用看了，我跟你说吧。太刺激了，我的老师真猛，大早上做手术，让我跟着去看，一个晚期流产，那个死胎和胎盘排出来的时候，老师让我伸手接着拿去冲洗，检查一下完不完整。我就捧着……那么一坨，还带着体温呢，虽然不应该这么说，但是真的好恶心……其实也不是纯恶心，我们整天做的实验也挺恶心，但这毕竟是个人，虽然严格意义上还不算人……总之感觉挺复杂的。”她说完，复杂的情绪好像发泄了一点，又或者是真的饿了，开始慢慢吃饭。
苏碧糖试图安慰她：“别想那么多了，反正没什么用，徒增烦恼。我刚在门诊碰到一个妈妈，觉得儿子不够聪明，盼着他脑子有点毛病，没检查出来毛病，特别的不甘心，说准备再生一个。”
张淇澳皱着眉头听完，狠狠地吐槽一句：“碰上这样的妈，还不如像我那个胎儿，死肚子里得了。”
苏碧糖无奈地笑了一下。
“秦软软发的照片看到了吗？”张淇澳表情神秘地说。
苏碧糖翻到照片，那是一张髋部影像，仔细一看不由瞪眼，结结巴巴地问：“这，是个……体温计？”
“应该是体温计的头儿穿过前列腺，把尿道刺破，卡在那里了。做了个膀胱异物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