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真真切切，对于宋槐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大学之法，禁于未发之谓豫，当其可之谓时，不陵节而施之谓孙，相观而善之谓摩……”
前面授课先生津津有味地讲，后面宋槐手撑在桌上打瞌睡，被派来监视的白露实在看不下去，隔着窗户小声喊：“小姐？小姐？别睡了，老先生快生气了。”
宋槐迷糊抬起头，觉得白露用词不准确，老先生黑如煤炭的脸色，不止快生气了，而是快爆炸了。
“宋槐，你来说说我讲的什么？”
宋槐深深地思考了下，真诚道：“讲如何做人。”
“哪本书上的？”
宋槐把桌案上的书翻到首页，“大抵……是《尚书》。”
“宋槐！”老先生一巴掌把《礼记》拍在桌前，吹胡子瞪眼。
宋槐熟练地站起身，无奈低头，“对不起，先生，我错了。”
“哪错了？”
“……我不该在您的课上睡觉，不尊重您老人家。”
授课先生定定看着她，不说话。
宋槐目光有点不确定地飘乎，想着要不再找补几句，授课先生叹了口气。
“宋槐，以前那般乖巧的孩子，即便学习吃力也熬夜坚持完成课业的孩子去哪了呢？”
宋槐偏过头，眼眸低垂，神色意味不明。
那个孩子去哪了呢？
那个孩子，早就死在前世的大雪深冬里，除了老先生，没有人认可她的努力。
课后，又又又被罚了，生活不易，宋槐叹气。
数了数这些日子落下的课业，看来最近是没办法好好睡个觉了。
宋槐派白露去拿壶茶，自个儿就待在学堂苦思冥想地凑字，毕竟一篇五千字的礼记感想着实有些为难她。
子时一刻，天幕寂静下来，靖安侯府的灯光盏盏挂在廊前，挂在窗前的大树上，蜡烛燃近一半，林叔绕府里巡逻了两圈，宋槐还趴在书案边打哈欠边提笔写字。
“小姐。”
一盏手提灯笼搁置在窗边，宋槐抬起头颇有些诧异，“林叔？您怎么还没睡。”
“小姐不也没睡？”
林叔笑着反问，从手中篮子里拿出一盘样式精致的糕点，“时值初夏，黄大娘新学做的小梨酥不甜不腻，小姐尝尝吧。”
宋槐好奇地接过，拿过一块放入口中，入口便是绵软清甜的味道，还有白梨的香气。
“好吃，天底下好像就没有黄大娘学不会的菜。”
她不住点头，又连着尝了几块解馋。
林叔呵呵一笑，“是啊，黄大娘一向喜欢钻研厨艺，整天待在厨房也乐意，但要是让她去劈材烧水的话就摆脸不干了。她最喜欢的就是有人夸她做的菜好吃。”
林叔的话意有所指，宋槐听的明白，抬起眼睛听他说话。
“林叔我啊，在府上待了也快四十年了，最初还只是个看门的守卫，有次老爷和别人闹了冲突，我冲在最后面打架，到最后反而是被打得最惨的。”
“胜在年轻气壮，躺了半个月就下床，去做个烧火的，结果差点把厨房给炸了，黄大娘当时就把我赶走了，后来才受夫人赏识，从看账本的小兵小卒走到至今。”
“我走了很多弯路才看清自己属于什么，小姐呢？”他温和地问，“是什么让小姐不再喜欢读书了？”
宛若一个慈祥的老爷爷在和他疼爱的孙女谈心，宋槐趴在桌上，看向窗外的月亮，过了很久很久才闷闷开口：“林叔，我一直都不喜欢读书。”
“从前的我是为了讨别人的欢心，才逼自己学不喜欢的。琴棋书画，我统统都不喜欢，可有人告诉我，一个贵女连这些都不会，还算什么贵女呢？”
林叔闻言沉下脸，“那他一定是在放屁。”
宋槐扑哧一笑开，“没错哈哈，所以我狠狠地骂了他一顿，把他甩了。”
“嗯，这才是我们靖安侯府大小姐的气势。”
“可是林叔，”宋槐从臂弯里抬起脸，认真地说：“我知道自己不喜欢做什么，可是我也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
宋槐虽然做着不喜欢的事，浪费了时间，生命止步于一场莫名其妙的刺杀，但终究人生顺遂，十八岁前没遇过大灾大难。
因为人生太过顺遂，她几乎要什么有什么，才愈发不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
“这个嘛……不急，不急。”林叔提起灯笼，温浅的光摇曳在风中，随着话语一同落进宋槐的心里。
“各人有各人的路，小姐未来的日子还长，终有一天会找到合适的道。无论最后是功成名就天下知还是闲云野鹤度流年，小姐永远都是我们的小姐。”
宋槐似明白了什么，缓慢地点了点头，“那我，可要去找自己的道了？不用读书咯？”
“小姐自己定夺，写信告诉夫人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