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雾也终于想起了一切。
她是祖祇一族的后人——
戍朽。
始祖真灵在世间成形的同时,便已伴着地脉灵气孕育而出。
族群自诞生之际,便被施于了“天命”。
她们必须以护佑苍生为己任,辅助在世间真神仙圣左右,保全天下太平。
可始祖真灵也因此受到天道桎梏,注定永生永世——
不可飞升。
遂选姓,戍。
意为……坚守不渝,始终如一。
所以祖祇一族的后人们出生取名时,也不会选用具有长久之意的字词。
因为她们终将在时间的洪流中冰消瓦解,不被任何人所知晓。
包括曾经被她们援助过的所有真神与仙圣——
亦如是。
只有亲人,是她们存在的唯一见证。
戍朽将将缓过神来时,她正跌坐在一滩湿冷而彻骨的魂水之上。
面容与身体也已然蜕化为她原本的模样。
柔美,清雅,却裹满了戾气。
尖锐的骨针早已从她的创口处跌落,散漫。
甚至同她身下的魂水融为一体,随着她逐渐加重的呼吸不断起伏。
至亲们的魂魄与域点,早已脱离了泥肉的桎梏。
所以,那些耀眼的辉光……
早已在她和其余几人被幻雾裹挟其中的时间里,悄然流逝。
如今,仅余下一点黯淡的光斑。
至亲们在自己面前被屠戮斩杀的画面,仍旧历历在目。
——阿娘,阿爹!
戍朽即刻驱动僵硬的身躯,踉跄扑上前去。
修长的玉指紧紧嵌入石面的缝隙之中,紧紧攥住那摊清澈的魂水不放……
只为抓住最后那点光亮。
可惜,千羽骨针已解。
至亲们的域点与魂水再无容身之所。
于是那捧魂水无声淌过戍朽的指缝,仅能伴着数滴清泪一同下坠。
“雾、雾儿……”
陆拂霄的声音自前方响起。
这声呼唤带着忐忑不安的颤音,蓦然撞入她的耳中。
戍朽忽而有些恍然。
足足百年间,她都在给灭族仇人谄媚赔笑,阿谀逢迎。
戍朽低头自嘲起来,声声嗤笑随着双肩一起耸动。
她终于知道……陆拂霄为什么能够探清自己的灵鼎。
因为千羽骨针需要使用施法者的筋骨锻造,这样才能随时感应到受控者体内的各种端倪,以便更好地控制对方。
而这一步,也使得至亲伴她受了足足百年之苦。
戍朽只犹豫了一两秒,便吐息泄出了那两个字——
“……尊上。”
再抬眼时,那双本该缀满柔美之意的杏眸,逐渐染上淡漠而阴鸷的色彩。
她罔顾其余两人的目光,缓步跨过身下的寻常清水。
而后——
带着满怀委屈走到了陆拂霄面前。
泪花摇摇欲坠,身姿娇柔无骨。
白皙玉指在戍朽的操控下,轻轻点落于男人的胸口,“既然你从未爱过我,为何刚刚……”
“却在阻止点束奇咒的消逝?”
一息之后,对方仍未给予回应。
于是她再次迈步迫近,甚至倾身上前,出手拥住了眼前的男人。
“你选她,还是选我?”
另外两人闻声愣住。
只见戍朽的头颅紧紧贴在陆拂霄胸前,将那道蓬勃急促的心跳声尽数收入耳中。
“我——”
就在陆拂霄试图回应她的下一秒……
戍朽的指尖早已重新聚合在他的胸腹之上。
鲜血四溅,骨肉撕裂。
腥血溅上女人的唇角时,陆拂霄胸前的创口早已深可见骨。
一支缀满金辉的花簪默然深嵌其中。
空旷的石室之内,惊叫四溢。
却无一人上前阻拦。
一切皆如她料想中那般——
顺利至极。
与此同时,陆拂霄听见身前之人轻启朱唇,朝他弯眼一笑。
那副模样,同往日他和黎雾亲昵的每一个时刻如出一辙。
既脆弱,又动人。
似是要将陆拂霄的心绪全部掏空。
簪尖无情拧动的瞬间,骨肉已被吱吱嘎嘎的异响无声俘虏。
他听见她说——
“可惜。”
“我非你所求之雾,亦非你所缚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