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劳烦姑娘绣工,香料是白芷、佩兰,我付姑娘一两银。”
沈桑若:“好。桑若定不辱使命。”
黄岳插嘴:“桑若丫头的手艺,你就放心吧!”
祁景安找好了书准备坐下,连同那本札记一齐放在桌子上,沈桑若看见了,想起前几日私自翻开之举,诚恳道歉道:“祁大人,前几日我为黄老拿《后汉书》的时候,看到了这本札记。我没多想,就翻开看了。对不起,祁大人,未经允许,私自翻看您的东西。”
说这话时,她的眼神就没从祁景安身上移开,祁景安神色一如往常,没有任何起伏,道:“无妨。”
沈桑若继续道:“然后我见扉页上写着陶渊明的一联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祁景安:“沈姑娘有何见解?”
沈桑若摆手道:“见解愧不敢当。只不过,桑若跟着亡兄看书的时候,也读过他的诗。兄长对陶潜诗风并无兴趣,我却很喜欢。”
祁景安:“愿闻其详。”
沈桑若:“我最喜欢的是陶潜《归去来兮辞》中的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二句。过去的事,不必耿耿于怀,最主要的是过好现在以及未来。”
祁景安提出质疑:“你说的,当是衣食无忧或生活无虞之人才能达到的境界,若是此人背负着血仇或遭遇过刻骨痛苦的经历,还能做到如此乐天知命么?”
沈桑若:“背负深仇,可想办法报仇;遭遇过刻骨痛苦经历,要学会释然。有些事情,一定要记得,但是绝对不能沉湎、深陷其中。若是谜面无解,要试着自己去寻找答案。为人者,不可作茧自缚。若非如此,安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心境?”
她说这些,并非有故意点祁景安之意,只不过是就祁景安所问,回答自己心中所想罢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听完她一席话,祁景安没有立即接话,沉默半晌,他缓缓道:“沈姑娘高见,在下领教了。”
在一旁闷着声不说话的黄岳见气氛有些微妙,站出来打圆场,说:“桑若丫头,老夫竟看不出来,小小年纪,对人生领悟不少。不过你说的,老夫也认同。景安,你觉得呢?”说罢,他朝着祁景安疯狂使眼色,希望他不要冷了场。
祁景安把黄岳的眼色尽收眼底,而无动于衷。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保持自己的礼节。
沈桑若瞧祁景安脸上无喜无怒的,猜不透他内心到底在想什么,她又思量着他或许只是把她的话当成了无稽之谈,心里定是不会在意,越想越沮丧,即使黄岳站出来支持她,她勉强笑着回道:“多谢黄老。”
事实是她想象的祁景安心中想法与实际大相径庭。祁景安并没有把这番话当成无稽之谈,而且还有些意外沈桑若能说出这些话来。他从未对乡野之人有过轻视之意,而沈桑若今日之言的确是让他高看了一眼。
深夜,他起身榻前,望湖光望明月,却忘不了柳沈村那一个个悲恸决绝的眼神。
他以为身为幸存者的沈桑若会因为仇恨变成一个绝情、厌倦世事的人,没想到现在的她与他预想的那般完全相反。
他喜静。若是有人话很多并且与他共处一室,他会毫不犹豫地离开。经卷阁黄岳,与他君子之交,两人相处时说话也算不得多。自经卷阁来了沈桑若,经卷阁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奇怪的是,他却并不讨厌她。
而且她的那番话,像是一束火把冲进他心底的潮湿,替他收走内心最后的一点冷暗––即十几年来百思不得其解的为何祁玉要对他如此冷漠与绝情,以至于产生的一点悲观和愤恨心理。
现在几乎是不在乎了,并非他已寻得了答案,而是最终学会了释怀。
他知晓自己的余生。
梁王和太子的角逐,无论最后的赢家是谁,他都不得善终。只因为他是祁玉之子,偏又让祁玉厌恨。
然而他无心再把精力放在此等难解的世俗上,所以他决意把最后的人生用在自己所最珍视事情上。
长夜漫漫,有老仆点灯烛打扫庭院,窗中漏进烛光,静静落在他肩膀上,他正好身着一白衫,二者辉映,明明是酷夏时节那烛光仿佛照在雪上。老仆纳闷他的祁大人一向早睡早起,今日为何失眠了……
抚弄着腰间粗制滥造的香囊,淡淡香气钻进鼻中,他嗅若无味,心想:或许是该换一个了。
大概是冥冥之中心有灵犀,沈桑若也没有早睡,掌着灯烛,一针一线细细绣着香囊。针脚又密又好看,她绣完后把香料放进去,十分满意自己的作品。白日里她瞥的那一眼,还注意到祁景安自己做的香囊上还绣着一个“安”字,所以她也在这个香囊上绣了一个“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