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火如豆,不时跳动,静静伏于地面上的影子也随之摇动。
穆湘抿了几口茶,想起什么,叫丁香将窗户打开。
丁香似有些犹豫:“这会儿风吹得紧,开了窗,冷气便都往屋内灌了。”
穆湘不以为意:“就开一会儿。门窗长时间紧锁着,有些闷了。”
丁香这才将窗户打开,也只是半开。
虽只开了一半,穆湘望出去,倒也能看到院中不少景致。似练的月光披于树梢叶间,远视盈盈发光。
穆湘借着月光看到了两年前杨慕亲手种下的杨树,那杨树长高了许多,枝干也粗壮了不少。
她想,他院中那棵,大抵也是如此。
窗户半开了大约一刻钟,丁香担心穆湘冷风吹久了着凉,便将窗户又阖了几分,虚虚掩着。
穆湘又将视线放到书上,继续研读、标注,直至深夜。
月落柳梢头,急风逐渐归于安静,熟睡于床上的穆湘做了个梦——梦里有棵繁茂如盖的乔木,叶宽似掌。天清气朗,有一男子于树下操枪以舞,出手如风,一招一式,收放自如,干脆利落。劲风扫到树叶,惹得沙沙作响,又卷得落叶漫天飞扬。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下动作,单手执杆,长枪横摆,一片落叶缓缓飘坠,不偏不倚,降于枪头。
穆湘转醒过来,神思仍绕于此梦。那梦中的男子,她只看得见背影和侧脸。背影挺拔,莫名地就教人生出安心之感。而那侧脸上,树叶落于枪头的瞬间嘴角扬起的弧度,与慕哥哥别无二异。
她垂头敛目,神思悠悠。近一年,军营的训练重了些,慕哥哥都是一两个月才回来一趟。算起来,这一次,他已将近两个月没回来了。
洗漱穿戴妥当,吃过早饭之后,穆湘便要出门。出门前,她不忘看下园中的杨树。
在去往医馆的路上,她拿起医书,接着昨晚停下的地方继续研读,却偶尔分心,想起做的梦,总觉得似曾相识,恍惚间发觉,自从慕哥哥去了军营,她就再未见过他舞枪挽弓。
天气愈发的寒冷,咳嗽发热的病人多了起来,穆湘一上午都在医馆忙着,几乎是脚不沾地。
午后,她随孔医师外出会诊。这次看诊的病人是一位五十几岁的老妇人,早些时候,她的腿上长了脓疮,当时她并没有去看大夫,而是自己用针将脓包扎破。挑了脓包之后,她只做了简单的包扎便下地干活,不曾想,脓疮不仅没有消退,腿却是越发的疼,这几日更是疼得不能活动,只能躺在床上。
穆湘他们还未进到屋内,就听见了那老妇人的□□。穆湘跟在孔医师身后,随他进了房间,只见那妇人半躺在床上,面容消瘦,眉头因疼痛紧紧地拧着,房间还隐隐约约漫着不好闻的味道。
孔医师走到床边,将工具摆出来,而后将妇人腿上包着脓疮的布条解开,正拆到一半,腐烂的臭味已盈灌满屋,妇人的家人忍受不住捂鼻跑出了屋外,穆湘微微蹙了眉,只一瞬便恢复如初,而孔医生从始至终神情都未有过变化。
布条被悉数解开,妇人脓疮周围的肉已溃烂,还淌着浑浊的液体,只一眼,穆湘便有些反胃,立即跑出去。她单手撑着墙,弓着身子干呕,眼泪都被逼出来了。半晌,她直起身来,深深吐纳之后,又回到屋内,重新站在孔医师旁边。
孔医师瞥了眼穆湘,让她把刀递给他。
穆湘拿起刀,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抖。她缓了缓神,将刀递给孔医师,看着他将溃烂的肉一点点刮下,这期间,她便做着递接工具的活儿。
孔医师将烂肉刮完后,放下所有的工具,依次指了几个药瓶,对着穆湘说道:“你过来,按照我刚才指的顺序上药。”又大声喊外面的家人进来。
那妇人疼得冷汗直流,却还保有一丝意识,不放心地问道:“大夫,上药怎么就让这个女娃娃来了,她能行么?”
“这娃娃心细,下手有分寸,您且放心。”
那妇人显然还有些不放心,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说多了大夫要生气。
穆湘倒没在意,她照着孔医师的指示,先拿起第一瓶药。这是药粉,若直接撒下去,恐怕妇人难以承受,她便从工具盒中拿出干净的布条,将药粉撒在上面。
“药粉敷下去大概会很疼,您且受累。”她的声音轻柔,还带着抚慰。
她看向妇人的家人,叮嘱道:“一会儿恐大婶乱动,麻烦你们看着些。”
见妇人的家人点了头,穆湘才转头看向妇人,同她说起话,又问今年的收成如何。穆湘趁着她分心,便一下将沾了药粉的布条敷到伤处,那妇人果然疼得嗷嗷直叫,好在她的家人及时摁住了她的腿,才不至于踢翻布条。
此时,妇人已疼得昏过去,冷汗浸了整张脸庞,嘴唇发白。
穆湘趁此快速将药物按序敷上,而后用干燥且干净的布条将伤口包扎起来。
明明是个寒天,穆湘却觉得自己的后背仿若淌着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