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晃入燕光识眼底,映得人心慌。
“此事知之者甚少,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豫王府中的绣娘王氏,于浴桶之中失了性命,是被白绫锁颈,活活挣扎致死,而豫王却声称此女自缢身亡。”
“那日进出府上的外人唯舍寂方丈,除了他能使豫王恣意包庇,还有谁?”
薛泫盈心间猛跳,却下意识轻声驳他。
“东家,性命之事岂能轻易论断?仅凭、仅凭舍寂方丈入府,怎能定他祸命之实?”
燕光识沉沉望着她,久久无言,半晌才轻叹道:“薛娘子,你心存良善,却对这位同乡知之甚少。”
“你既随我到了帝京,我便须谨记那一诺,护你周全。即便我错怪了这位高僧,薛娘子也最好同他不再有多余的交集,论这般处在帝京漩涡中心的怪人,你我轻易便能惹来一身是非。”
燕光识说罢,才饮尽了薛泫盈一刻钟前递来的茶水。
茶水已凉,却未能盖灭他心头那团无名的火气。
苦命人、帮衬不少、同乡情意……
燕光识便是再愚钝的莽夫铁汉,也能从城郊一程中窥出几分应薛两人的非同寻常。
那一丝暧昧的非同寻常犹同一颗种子,掺杂着妒忌与不安在燕光识心头缓慢滋生。
尤其对方更是凶如厉蟒的诡异人物。
夜风更甚,燕光识起身,向外步去。
临近门前,他半回过脸,神情晦暗:“明日便是家父生辰,薛娘子可一并随同前去。此院知者甚多,薛娘子孤身呆在此处,恐不周全。”
薛泫盈早被他那番话搅得心头大乱。
如何叫做再无多余交集?
她分明也同应无相说得清楚:分明殊途,不应贪奢。
可此话经由旁人之口说出来,薛泫盈心中却顿有几分酸涩之感。
她望着燕光识阖门而去,方才瘫坐于木椅之上。
烛火照旧未熄,燃蜡徐徐缠着烛身滑坠,如同滴绽在薛泫盈心头。
一夜难眠。
**
翌日清晨,薛泫盈隐约是被街外噼里作响的鞭炮震响的。
她方才洗漱过了,门外便传来一道娇声。
“薛娘子,我奉命来为您送件儿衣裳。”
薛泫盈心有狐疑,开门见人——
来者云鬓花颜,其姿婀娜,腰不盈一握,旁的地儿却是丰腴艳美。
薛泫盈一时怔了怔。
珠娘见状,并不为奇,只含笑将薛泫盈细细打量了一番,极诚心地开口:“人人说岐州苦寒,我瞧不是——薛娘子的秀骨清像,纵是帝京的风水也滋养不出。”
说罢,她兀自进门,将手中所捧的红漆短案搁在桌上,上头齐齐整整叠着两件衣裙。
珠娘回过脸来,面上笑着,朝她行了一礼。
薛泫盈心下受宠若惊,忙也仿着她的模样,回了一礼。
珠娘见状,轻笑出声:“好娘子,你称我珠娘便是。娘子不必见怪,我不过是一坊中舞姬,你是燕郎府中贵客,此礼你是担得的。”
说罢,她将案上衣裙铺展开来。
“燕郎嘱托我,你是最清俭的人,因而衣裳颜色不宜繁重,这水色莲纹裙是我亲手挑的。天仍寒湿,薛娘子再外披件儿软毛披风,如此便很得体了。”
珠娘笑着。
薛泫盈自觉心头一暖,可望着案上衣式不俗,心中难免不敢轻受:“东家已然厚待我许多……”
“好娘子,这些衣裳亦不是为了你。”珠娘轻声道,“燕郎的门楣显赫,可他是最不计较旁人衣着打扮的实在儿郎,只今日其父生辰,贵客口舌众多,燕郎是唯恐薛娘子落了旁人口舌,遭受旁人欺负。”
说罢,她将那件儿水色衣裙递到薛泫盈手中,宽慰道:“我听闻燕郎说,你是到帝京寻亲来的。帝京鱼龙交错,娘子若想早日团聚,燕郎必然是能对娘子有所助力的。”
“咱们是女子,这世道得学着借力依存、以柔克刚才行。”
说完,珠娘笑了笑,自觉自己多言。
“我说多了,薛娘子莫要见怪。”
薛泫盈听来却是五味杂陈。
自岐州到帝京,珠娘算是为数不多肯为她着想考虑、出言抚慰的女子。
她心中感动,深深伏下身去,一时无言。
在薛泫盈躬身的刹那,珠娘觑见她极素的发鬓,颇含几分嗔怪:“燕郎果真是男子,只知晓衣装,却忘了最紧要的。”
说罢,珠娘抬手抚鬓,亲手摘下一钗靛蓝珠花,轻按着薛泫盈的肩头,将那钗珠花斜入她发髻之间。
一张瘦小秀丽的面容,陡然间增色许多,徒生几分端庄之气。
珠娘笑道:“如此甚好,薛娘子且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