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往外四处望了望。
小区里的行路灯,膝盖高度的小黄灯在草坪和道路间蜿蜒崎岖,刚好照在那一大坨不明物体上。它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匍匐在地,我不确定旁边那个是不是它的脑袋。
呆呆地盯着对面楼下好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改变。
自己好像在房间里漂浮,头脑空荡荡的,我在这个墙角飘飘,那个墙角飘飘,恍恍惚惚转悠了一圈,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这个时候,我想起手机和ipad在我身后的沙发上,不久之前我还在用它们看科普视频,里面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
我想到出现频率最高的标题是“为什么我劝你不要用跳楼的方式zs”,我看了两个,又搜索其他的zs方式,看到同样的措辞。
类似的标题重复出现,我就没有被骗了。
我开始拨110,头脑里第一个弹出来的号码。
这很不可思议,因为从幼儿园第一次知道这个号码时,我就很想拨它。
好奇。
神秘、充满正义的人民警察,会像黑猫警长一样吗?
还是更威严一些,更温柔一些,对小朋友很好很好,喜欢和小孩子玩?
他会和我玩吗?
我在闲暇时尽情放飞自己的想象力,试图给老师、图书和电视上提到的光辉人民警察的形象添上具体的行为。
现在,我的同学中有人考上警察,有人考上教师,有人考上医生。
我长大了。
我的心紧张得怦怦的跳起来。我一点也不想拨它。
然后我突然想到,自己拨错电话了,像是这种情况应该叫119,而不是110。
我上班时,每天从小区拼车到北京市内,然后搭地铁到公司,有时下班太晚,我拼不到车,就打车回来,我因此发现大部分出租车司机不喜欢安静。
他们总在下班路上给我描述,“也不想想,那价格都涨得超过北京了,可能吗!”
他们乐呵呵的一路跟我讲,非常有语言天赋,他们讲得绘声绘色。
我靠着座椅背,静静地听。
他们说以前,曾经有很多人来河北建房、买房,有一阵子河北的房价甚至高过通州,他们露出回忆的目光。
对他们来说,那段时光是一个可以炫耀的奢侈品。
“好多人买房啊。”他们这么感叹。
我不作声,他们就继续讲,自言自语不能阻止他们。
他们说有很多人来河北置产,房价一天一个样,越来越高,然后突然有一天,房价开始下降,人们怀抱希望观望着,观望着,跳了楼。
“每天都能听到这种消息啊!”
“哦。”
司机看看我,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看我,于是看看他们,他们就继续讲。
他们一般会说我是他接的最后一单,说待会他要去和朋友喝酒,有些会抱怨老婆孩子,今天要买奶粉,明天要报幼儿园,还要帮孩子写作业。
一桩一桩地跟我数钱花在哪里,最后说幸好自己及时出手,保有两套全款的房子,现在每天开车接单,日子总算撑得下去。
“哦。”我点点头。
司机不再讲了,他们会在最后一段路沉默下来,送我到小区门口。
“到了。”他们说。
“哦。”我答。
我的头很痛。
我打开车门,拿上包,走回家里洗澡,然后睡觉。
然后一夜无梦。
所以事情真正发生,是在九月末,我去物业交水电费的时候。
那时,咔哒一声,我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两个各自缓慢运行的世界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它们接轨,然后重叠。
我一般在月底给水卡和电卡充值。
我推开物业的玻璃门,陈姐和另一个物业工作的年轻女士正在聊天,“来啦。”她们跟我打招呼。
“嗯。”我答。
这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NPC与你遥遥相望,对你挥了挥帽子,作为回报,你也要挥挥帽子。
我掏出两张卡片递给她们,心里很平静。
最近的几年,大部分时间我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还是像以前一样?”年轻的女士接过卡片。
这也是句招呼,没什么意义,她并不等待我的回答。
“十一放几天假?准备去哪儿玩?”她低下头操作电脑,问我。
这句话产生了效果。
我感到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来自前面散射给我的压迫感,也来自从小到大、无数个时空叠加在一起的压迫感。
或许,也有部分来自未来,未来的场景投射在我的头脑里,它们也想压迫我,那几秒之后以及可能发生的一幕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