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方向,“你看,就在那里——”
易云回掀被起身,顺手召出六把追风刃,在一片漆黑中如闪光的萤火。他冷着脸越过她,绕过高大屏风,看见横梁下轻轻晃荡一个模糊的影子,点燃手边的灯盏,定睛一看,是一个倒吊的人形。
那倒吊人双目流血,猩红的血液从额头缓缓滴落,在地上聚集一摊血。
青黑的嘴唇缓缓弯起,他霍然化作成千上万只雪白的萤火虫,散开飞舞在空中,往一旁打开的窗户扑去。
坠玉紧跟着跃上窗框,往外面张望辨认血萤离去的方向。夜风灌入她的宽袖,腰后如瀑青丝随风飘动。
易云回举着灯盏站在原地不动,声音微冷:“回来!”
她笑盈盈地回头看他一眼,未穿鞋的足尖一点,石榴红的衣角倏地消失,只余下夜色茫茫,凉月孤明。
易云回放下手中的灯盏,穿戴整齐后推开门,二楼走廊的末尾处聚集了许多人,几个伙计高举火把照明。古同今和章如约也在,见他来了便道:“那间房死人了,似乎是吊死的,就用一根粗绳绕过横梁,放下来时尸体都凉了。”
章如约听得害怕,往他怀里缩。古同今轻轻抱住她,又问:“你师妹呢?这个时候可不能乱跑。”
易云回抬起眼皮,瞥了眼对面的屋脊。
坠玉坐在屋脊上,长风吹起她披散的乌发,眼睛弯成一对月牙儿。她估计已经摘了镇魂铃,常人不能看见她飘渺的灵体。她旁边坐着个泛着黑气的鬼,双目涓涓流血,正是方才所见那血萤。
一鬼一聻相谈甚欢。
坠玉察觉到他的目光,朝他意味不明地笑了,抬起指尖幻化出一个小纸人,手指一抖:“去吧。”
小纸人活动手脚,笨拙地随风飘落栏杆,攀着柱子滑下到地,颤颤巍巍地朝他走来。却一头撞上雪色的靴子,摇摇晃晃地转了几圈,又从衣摆一路爬上来,最后跳上他的肩头。
易云回睨着它,抬手将纸人拿下来。
小纸人脸上画了粗糙的表情,十分轻蔑地朝他冷笑。
这是他教坠玉的第一个符咒术。她嫌弃这是小孩子玩的东西,不肯用心学,直至现在还是控制不好纸人。
再抬头时狭长的屋脊上空无一人,他蹙起长眉。
小纸人忽然从他的掌心跃下,急匆匆地跑向走廊另一侧。它不能离主人太远,否则会被抽走灵力,化为一片毫无生机的废纸。
易云回脸色微沉,侧首看了眼喧闹的人群,抬脚跟上走得东倒西歪的纸人。
客栈外风很大,门边的幌子哗啦飘摇,月光白得瘆人,一条瘦骨嶙峋的黄狗趴在阶下,见了他便龇牙吠叫。
易云回猛地回头,身后空荡无人。
方才并无异响,但是——风不对。
不知何时,整个客栈陷入诡异的黑暗与寂静,火光与人影散去,只有冷风卷起地上落叶的沙沙声。
纸人在狂风中艰难行进,呲呲啦啦几乎要被吹破,前方像是有一道不可见的屏障阻拦它,它费劲地往前挤,忽然往前一个踉跄,慌忙定住身形,回身激动地朝他招手。
易云回顿了下,还是大步跨上前,召出追风刃利落地破开屏障。
在被迎面而来的浓雾淹没之前,他心中萌生一个念头:再找一块灵玉,必须要快。
让坠玉在里面待着,天山之途能省去大多数麻烦。
冷雨欺花,轻烟困柳。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少年坐在窗下安静地看书。一本艰深晦涩的厚重古籍,他翻来覆去地看,发黄的页脚微微卷边。
虚空中忽然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里头写着什么东西?你都看了七八遍了,看不腻啊?”
他抬起略显苍白的脸,乌黑的眼瞳因惊喜而熠熠生辉,“渺渺,你何时出来的?方才唤你也不应。”
“我才睡醒。你不点灯我怎么出来?”
声音娇俏中带了点佯嗔,洋洋盈耳。
他忍不住笑道:“你不是白日便会出来,夜里睡大觉?”
“呆!天色那么暗,你低头看看,哪个旮旯里有我?”
他微笑着承受她莫名其妙的怒气,安静须臾,心中倏地抓住某个字词,再开口时略微局促。
“如此说来,我……沐浴时也需点灯,那时你也在么?”
虚空中陡然安静,而后吞吞吐吐地辩解:“不在,我才没看你……”
这回答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他没有揭穿她,捏着书页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耳尖缓缓泛起异样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