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忽生漩涡,钓线晃动。
“看来阁老的最后一条鱼要上钩了。”她道。
崔生一却并未收竿,任江底涌动,渐渐浮上一丝血色,她皱眉看去。
他感觉到身边来的视线,淡淡一笑,问:“褚小姐可知这江中游的是什么鱼?”
“不知。”她回,见江面漩涡越深,血色渐浓,江下必混乱不堪,而那一尾垂竿,虽弯曲如弓,却依旧坚韧。
“这碧水中,既有鲜美可食之鱼,亦有嗜血啃肉之鱼。”
“那阁老钓的又是什么鱼?”她问。
崔生一笑笑,看向她:“嗜血之鱼往往味涩不能食,每每入秋便进江,大肆杀食其它渔物,让这满江腥臭不已,故我非钓鱼,而是捕鱼,护一江好水。”
语罢,他挥动竹竿站了起来,竿尾闪着淋淋血光,几近染红晨雾,几乎是同时,深埋江中的渔网腾空而起,满天水花四溅,寒光永烁。
阿泽这才见原来江面四周皆有渔船,执天罗地网,捕起无数黑甲鳞鱼,那些鱼长着利齿,看上去便异常凶猛,而崔生一的鱼竿尾只剩血肉被啃尽的一条死鱼。
他不紧不慢地收竿,将那鱼骸扔入翻腾的江中,向她道:“事做完了,我这篓中尚有几条鲜鱼,便送给褚小姐罢。”
阿泽垂眸看了眼那活鱼乱跳的竹篓,道:“多谢阁老赠鱼。”
苍发之人离去,她望着逐渐平静的江面,红白相织之间,一抹遥远而浓重的柳青分去了她的视线,只是眨眼之间化作星点,似摇船而去。
她眸光轻闪,抬步离开,至于篓内活鱼,一一放回江中。
棋楼之巅,崔生一望着她乘舟离去的身影,手中紫狼毫行墨流畅。
“他怎么样了?”他向身后弟子问,声音比方才寒冷。
“回……回阁老,崔师公他……闭门不让人见。”
年轻弟子拢手于袖,有些犹疑,当见崔生一笔下如河断竭之时,心提至嗓子眼,身旁却掠过一段轻盈的桃花风,落在了崔生一笔下遒劲的墨枝间。
崔生一淡瞥了一眼纂笔的来人,道:“这是墨梅,不是老桃。”
“梅色浸雪,浓中飘淡,便是如此。师父以为如何?”桃蹊声轻灵飘扬,却不肆意,像是指尖下的粉瓣,给人以浓淡相宜的完美感。
崔生一笑:“万物阁这么多门生中,只有你得我几分诗情画意。”
“桃蹊能得三分真传,亦是师父津外梅花种得生机,我有幸能观,心才记下,笔得您助。”她又顺腕添过五六姿态各异的花朵,再取一旁干净的毫笔,蘸取白颜料,弹笔一洒,一幅清雪疏梅图跃然纸上,同时问:“崔师兄发作了么?”
崔生一听闻冷冷一哼:“他?脾气倔得很,何日血枯人亡,也怪不得别人害他。”
“至刚则易折是不错,然桃蹊觉得,我阁多文人,尚风骨,也该有师兄这般的钢骨,师父不必担忧过察。”桃蹊回道。
他又笑了笑,道:“前生过往教我待人严苛,没想到桃蹊有此智慧,便去劝导你这师兄一番吧。”
桃蹊点头。
崔生一又想起什么,招手将人叫住:“对了,周留昨日从庆阳回来,北人的事牵扯他旧门,你看着点。”
“谨遵师命。”
桃蹊一路穿过回心曲廊,至一处紧闭的门前,屋内传出隐忍的嘶吼,持续不止,时而茶盏碎裂,时而又桌椅翻腾。
小弟子很识趣地上前推门,乱象惨景交织不忍视,白衣人背靠斑驳墙壁,雪溅红梅,手中握着的茶盏瞬间捏碎,即便如此状态,还是有两人钳制着他,一人端着鱼嘴冰瓷瓶,抓住他手臂在利齿横生的瓶口一掠,鲜血便顺着鱼齿淌入瓶中,很快,晶莹的瓶内像是装满了鲜艳的葡萄酒,分外诱人。
他们忙是行礼,默默忍受之人见她,眼中漆黑一瞬,扭过头去,声音艰难地挤出牙关:“桃蹊君,我很危险,切莫靠近。”
桃蹊却用眼神屏退了害怕的弟子,提袍迈入血泊中,关起了门。
“不,走开!”崔勿余光发现,拧眉嘶喊,自己则抵着柱子躲避,可很快,眼前被一股清澈的温暖浇淋,他身体一颤,抬起头时眼眶猩红,水滴如血。
桃蹊一手提着冒淡气的水壶,一手向他递去湿润的竹帕,道:“我进来了,可是崔师兄不会杀无辜之人。”
“莫要过于相信一个疯魔之人的底线。”崔勿仍试图爬向屋内远离她。
可她从容不迫,看着他艰难的模样道:“底线,便是用来试探和突破的。”
“你不怕死么?”崔勿撑着墙壁勉强坐身,眉心一刻不曾松过。
桃蹊很坦诚地说:“我想再尝一尝濒死的滋味。”
崔勿哑然,愣神间,桃蹊竟亲自蹲下替他擦拭脸上的血迹,他额间汗珠随湿发滴落,溅起浮艳又冰凉的血花,心神似因人动作有所松懈,他试图闭眼清神,同时,将人的手推开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