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刘良的旧宅。
她本差人去将被救治的刘大花也请来。可那衙役却说,刘大花今晨非嚷嚷着要出门买糖葫芦,闹得没法子了,只得喊了两个人陪着一起去买,现下仍未归。
李南卿只好先动身来了旧宅。想来,也还是不要让大花亲眼见到生母的尸体为好。
衙役们聚集在宅子外,你一言我一语,死活不肯踏入内。原是这处宅子已经因刘良的横死而彻底荒废。周围左邻右舍也连夜搬迁了不少,据说常有人能在夜间看见刘家接连死亡的魂魄在宅院中飘荡,又有隐隐密语、交流谈话之声在夜间响起。
无人的旧宅,却是鬼影重重。
“都进去,谁今日逃了,克扣一个月俸禄。”宋谦寻站在宅门边,一句三喘地拿捏着他可怜的官威。
众人于是嘟嘟囔囔,你推我我推你,折腾半天,才敢抬脚跨过门槛。
一踏入宅子,已经闻见了隐隐恶臭,倒是真如恶鬼阴魂不散。那种臭气钻进麻布的上衣,又侵略进肌肤毛孔中,浓痰一样黏糊在身体里,挥之不去。
李南卿的柳叶眉轻轻皱起。
看来,是找对地方了。
她领着众人推开宅子内室的正门。开门的刹那,顿时,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鼻而来,直冲天灵盖,熏得在场之人全都面露菜色。有几个不行的当即扭头跑出去,在院子里哇哇作呕起来。
可下一刻,李南卿却愣在当场。
刘大花躺在内室唯一的一张大床上,正虚弱地看向李南卿,面带笑意。
那笑容不是正常的笑,而是掺进了说不出的诡异。皮肉牵扯嘴角,勾起一个沟壑深深的笑,明明虚情假意的笑面上,一双眼眸却盛着无限深沉的感情。
任谁人见了那双眼,都会为其中深掩的柔情所动。
“李姊姊,我还以为你找不来此处了。”
说着,刘大花的嘴向上,勾出一个更尖锐的弧度。
李南卿似乎忽然明白了刘大花出现在此处的原因。她没有回话,只报了一个浅笑回敬。
臭味在逼仄狭小的房间里迂回徘徊,聚成更加浓烈刺鼻的恶臭,拨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思。
李南卿不再掩鼻,遏制一切想要远离的冲动,开始寻着气味,找寻其源头。
她在屋内轻轻跺步,徘徊出一段微乱的脚步,而后,在正对着刘大花所躺木床的一面砖墙前,停了下来。
略有斑驳的砖块被人重新粉刷过,却没刷平整,剥落的一块新迹之后,掩映出墙体原本的苍老陈旧,甚至隐有些许青苔。
“砸墙。”李南卿一声令下。
一圈围着的衙役似乎是呆了,无人行动。
李南卿从袖中摸出宋谦寻给的那枚符书,又喊一声,“砸墙!”
这番,才有衙役围绕上前,从提来的一堆工具里左右翻找,选了几把锤子,开始对墙敲起来。
而李南卿则是退回到那张木床前。
她没说话,沿床沿坐下,将冷硬床板上的刘大花揽进了自己怀里。
砖一块一块被从墙体中取出,女孩的眼角开始积起泪水。
李南卿抱着她一同躺卧在床上,将自己的身躯变成她软糯的靠背,而后和女孩用同样的视角,一起注视着那面墙被砸开一个人形的洞。
众人彻底呆立在当场——
一具已经破败不堪的腐尸,被封印在墙内。尸体上的肉已经成了一块一块,挂在白森森的骨架上。
尸体的头歪垂着,脸上的血肉因腐烂而瘪气,鼻尖已经消失,嘴唇也全都烂了,后面两排牙齿紧咬着暴露在外,像是即将扑上来的恶鬼,在磨牙切齿。
唯有那一双深陷的眼窝,仍旧死死对准了墙对面木床的位置。
空洞、无望、漆黑的两个洞,正注视着床上的刘大花。
刘大花只瞧了一眼,便大张嘴巴,涕泗横流。可她已经哭不出声音,猛地搂紧了身边的李南卿,那样大的力道,几乎要将李南卿的腰肢生生掐断。
李南卿忍痛皱眉,将额头贴在刘大花枯草一般的头发上,试图为她分去这骇人的痛楚。
刘大花大张的嘴巴和站在墙里的那具尸体的两眼,汇成三个血肉的空洞,黑漆漆的,好似要生吞活剥这世间的一切。
她看见刘大花想拼命地尖叫,可直到下巴快挣到脱臼,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从她口中跑出。
被封印在墙中的母亲,瘫倒在木床上的女儿,就这么无声地两两相望,隔着生死,隔着一切。
直到半刻钟后,刘大花终于有了点别的动作。
她恶狠狠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似乎想要将自己的面皮活生生扯下。
“不错,是我,是我杀了刘良。”
她一字一句,双目瞪圆,重复了一遍。
“是我——杀了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