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比地清醒,像是离魂,清醒着的那个魂魄中,暗自翻涌着磅礴如潮的陈年旧忆。
为什么是陈年?她也不知道,就是觉得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不认得那些人的长相,但知道他们各自是谁。
她看到了宣城郡公,准确来说,是已经过世的那位老郡公,梦中的他才约莫二十来岁,风华正茂。
记忆太过于零碎,一会儿是他在洛阳打马而过的画面,一会儿又是他在去漠北出征的画面,掺杂着无数的日常场景,某些场景中,居然还有……还有她的祖父——老中山王司马绪。
这么多年她只在卢奴城的街边,混在伏拜在地的百姓中遥遥见过一次中山王,他已经年过六旬,须发皆白,老态龙钟。
但是和老郡公在一起的他,同样还是二十啷当岁、意气风发的壮年小伙,中间隔着四十年的时光,让人无法将小伙与现在的颓颓老翁想作一人。
中山王和老郡公时常出现在洛阳,但周濛从未去过洛阳城,在这段破碎的记忆中,他们还一起多次出现在洛阳的皇宫。
太杂太乱,她用尽了全部的心力去分辨梦中的片段,不敢漏过一个关键的细节,可是几十年的记忆还是太过庞杂,且时间错乱,她不可避免地漏过了不少,这一觉也睡得格外地疲惫。
睡了多久,她就“醒”着“回忆”了多久,比真正醒着还要累。
当记忆的片段逐渐再次被浓雾笼罩,声音、画面都重新归寂于沉沉永夜再也令人窥探不清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快要醒了。
她觉得自己脸上湿漉漉的,鼻间闻到浓浓的血腥味,一块帕子正在脸上轻柔地为她擦拭。
是瑞儿吗?在襄阳的时候,瑞儿早已见惯了她这副可怕的样子,这种时候还敢来照顾她的,只有她了。
像是遇到了鬼压床,纵使离魂归位,意识挣扎着想要醒,但是她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然后她听到了轻轻的一声叹息,像是来自现实的召唤,身体骤然轻松,她如溺水得救一般,抓着脸颊边的那只手猛地坐了起来。
甫一坐起,脸上的热流大滩地从眼睛里往外淌,她只顾着喘气,感觉眼珠子像是完全浸泡在了温热血池之中,她不敢睁眼,怕一睁开,眼珠子就会被血给冲得滚落了出来。
但这些其实只是错觉,她轻轻转动眼珠,发现血也不是一直那么多,汩汩泉涌逐渐变成了涓涓细流,走失的其他感官在缓缓归位。
抱住的这只手有些不太对,好大,好粗糙……
骨头还这么硬,分明就不是女人的手。
她赶紧松开,因为吓到,眼睛终于也敢睁开了,没有想象中的强光刺眼,屋子里很暗,门窗紧闭,一盏烛火幽微,视野里蒙着一层水渍斑驳的红,那是眼眶里还没完全流出去的血。
这是她的房间,而此刻坐在她的床前看着他的人……
红色的光晕中,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元致?”
她想起什么,脸开始发烧,刚才,她是不是还抱着他的手……压在了胸口来着?
那手轻轻拢成拳,这才缓缓收了回去。
他怎么也不早点抽回去呢?以前她给他把脉,但凡她多碰他一下,他就会利落地把手抽走。
他要是还像以前那样不近人情多好,哪像现在,让她好尴尬啊。
“你怎么在这?”她不敢看他的脸,用力眨眼睛,想眨掉眼眶里的血水,又夺过他手里带血的帕子,想把新流出来的血擦掉。
很快,视线就变得清晰,可她还在拿帕子搓脸,“瑞儿呢?我,我以为是她,我不是故意的……”
他把手拢进袖子里,她看到他的虎口上似乎沾上了她的血,应该是刚刚不小心滴上去的,那块皮肤已经开始泛红,那是长脓疮的前兆,她二话没说,又把他那只手扯了回来,掰开他的拇指和食指查看,“完了,不小心沾到了,疼不疼?”
她知道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我的血有毒,我去给你弄点药搽搽。”
元致一直都异常地平静,又反手按住了她,微凉而干燥的手正轻轻地覆在她纤小的手背上,将她的整个覆盖了起来。
周濛有些纳闷,这个人不是最讲究什么男女大防的吗?虽然嘴上没这么说过,但是践行起来向来毫不含糊。
那现在,他的大防呢?
不过,她自己也向来不喜欢别人的触碰,她不自在地想把手抽回来,听到他说,“不必麻烦了,我有药。”
哦,他有药……
有药……
药?
她脑子突然嗡的一声,他的药,她睡过去了,他是不是断药了?
这下什么都顾不上了,扯着他问,“我睡了几天?”
元致答,“四天。”
四天……她用掌抵在额头,很是懊恼,“怎么也不叫我呢。”
“叫了,叫不醒,你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