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沉默良久,一直在用眼神交流。终于,朱铭决定降价:“一百贯。”“还是太贵。”白崇彦摇头。朱铭仔细观察对方表情,揣测白崇彦的真实想法。他曾看过一个记载,宋代江南有位读书人,平时不显山露水,大灾之年竟捐出十多万贯救济百姓。宋代的大户人家,应该很有钱才对啊。白三公子咋就这么吝啬呢可站在白崇彦的角度,人家是真心在还价。当初老白员外为了做县主簿,耗资三千多贯打点关系,让家里的资产大大缩水,直到退休时才赚回本钱。白崇彦是真想买那支笔,如果换成那位小白员外,直接就巧取豪夺了。小白员外走的是豪强路子,只要有好处,啥事儿都能干出来。老白员外却在往士绅发展,士绅当然也做豪强之事,但相对而言更讲规矩。也可以说,士绅就是定规矩的人,他们渴望在乡下建立秩序,并且掌握这套秩序的话语权。白崇彦左思右想,再次还价:“四十贯如何”“九十贯,已经很便宜了。”朱铭说。双方讨价还价,来来回回好几分钟。朱铭感觉确实卖不动,只能说:“那就六十贯吧。”“一言为定!”白崇彦生怕他们反悔,脸上还带着喜色,似乎自己这次占了大便宜。“但有条件。”朱铭说道。白崇彦收起笑容:“阁下请讲。”朱铭伸出右手食指:“第一,我父子俩流落至此,想要在村里安家。请三郎君卖出山地十亩、山林十亩,且必须靠近山中那处水潭。”“可以。”白崇彦不假思索道。水潭位置,已经远离河岸了。那里的山地,种不出几个粮食。那里的山林,更是只用来砍柴,或者砍些木材做家具。附近遍地都是大山和树林,随时可以再去占有,无非没挨着水潭价值更低而已。朱铭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其中五亩地,请三郎君帮忙在县衙过户。”白崇彦这次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朱铭,笑问:“两位想要本地户籍,而且是主户的户籍”朱铭没有回答,再次伸出一根手指:“第三,我若去考科举,请三郎君帮忙作保!”“果然,”白崇彦摇头叹息道,“若非为了科举,谁又愿做只有几亩薄地的主户”宋代的科举门槛,比明代更加严格。首先必须是主户,即给朝廷上过税。其次有身份限制,出家人不行,卖艺卖身的不行,甚至连工商从业者都不行。宋代的科举资格审查,大概可以归纳为七条,朱铭已犯了其中三条:第一,籍非本土,假户冒名;第二,祖上三代,犯罪情况不明;第三,曾经做过“商人”或“和尚”。但规矩定下,就是用来违反的。乱改户籍的宋代考生特别多,朝廷根本就懒得管,除非有人举报闹大了。还有就是工商从业者,沿用唐代规定不许科举。但实际操作起来,考科举的工商子弟多了去,就连宋英宗都颁布诏书:“工商杂类,有奇才异行、卓然不群者,亦许解送。”这份诏书,等于承认工商子弟能够科举做官。啥叫奇才异行、卓然不群者能考上的就是,考不上的就不是!白崇彦仔细思索片刻:“这样吧,卖给你们的山地和山林,全都挑选没有地契的。你们今后的身份,是从荆湘逃荒来的流民,已经在本地开荒数年。那些山地,都是你们开垦出的荒地,官府依律给你们户籍和田契。”“如此,大善!”朱铭非常满意。宋代不但鼓励兼并,还鼓励百姓开荒,只要把土地开垦出来,朝廷就给予户籍和田契,甚至新开荒地还有赋税减免。看似是个良政,其实早就变形。就拿京西南路来说,紧挨着首都开封所在的京西北路,按理说应该人口稠密、百姓富庶才对。实际情况却是,地广人稀,田野荒芜!有大片荒地,百姓却不愿开垦。一是你开垦数年,好不容易耕熟了,能去官府登记领证了,突然就有豪强跳出来,说这明明是俺们家的地。就算豪强不出手,官府那里也不好搞,田契很难拿到,收税却一个比一个积极,分分钟让你重新破产。又或者,你开垦出十亩地,等到交税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要交二十亩税。如此种种,百姓更愿涌进城里打工,宋代的城市人口比例,甚至超过了明代、清代、民国和新中国初期——但由于农村人口不足,宋代的市镇数量,远不及后面几个朝代。当然,京西南路的荒芜凋敝,还有着更复杂的原因,这里就不展开讨论了。朱铭和朱国祥父子俩,想通过“开荒”获得户籍,必须有人在县衙疏通关系。这才是重中之重,人脉资源是关键,开不开荒反而还在其次。白崇彦继续说道:“科举作保,俺可以答应。前提是,阁下须在村里耕种一年以上,并且没有任何作奸犯科之举。否则的话,恕难从命。”“这是当然。”朱铭表示理解。白崇彦问道:“阁下有把握解送京城(中举)”朱铭笑道:“总得试试。”其实朱铭也不确定,只是提前做好准备而已,今后是否科举还要看具体情况。有一个官身,干啥事都更方便。白崇彦毕竟是个读书人,敲定了毛笔交易,就开始讨论学问:“既欲科举,阁下治何大经”“周易。”朱铭答道。白崇彦对《易经》研究不深,于是转而考校兼经:“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何义也”朱铭都不用在脑子里搜索信息,因为这两句太简单了,当即回答:“为人臣者,当以正君为急(皇帝不修仁义,臣子应当纠正)。”白崇彦又问:“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何义也”朱铭说:“君子小人,志趣不同,公私而已。”“公私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