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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存并不完好的照片上几乎是见过的面庞,模糊或清晰,瘦高的老板蒂莫西,在职最长的调酒师马修……然后她看到一个圆形的相框中有一个小小的女孩,坐在立式钢琴旁,圆润的脸庞,垂落在腰间的卷发,即使看侧脸都能注意到她是多么快乐。侑子迅速地把所有的照片都看了一遍,没有母亲。就让这照片留下来吧,她从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新鲜的烘烤番茄,口感浓郁的肉酱马铃薯面疙瘩,松软的蕈菇炖饭,爽脆的自制手工香肠,入口即化的冷霜奶糕,侑子点的食物比她实际能吃下的还要多,但她不慌不忙一点点品尝,坐在能看见店门的二楼,人流不断涌入,穿着便装,两三成群。到底还是家庭餐馆,其乐融融的氛围与冷冰冰的米其林三星完全不同,侑子想着,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很好地适应这样的嘈杂声了,熟悉的语言变成了大呼小叫。的确,在她和机场的司机还价时的欢欣雀跃如今成为了小小的羞怯,只过了这么几年她就成为了曾被称为装腔作势的人们中的一员了?还是说她本就该这样,顶着藤原的姓氏成为……不,侑子想到自己的姓氏时恨不得将之挥之脑后已是一种反射性状态了。
“这儿有位置吗?”她从恍然中醒来。这个人……是刚才在广场上让她帮忙拍照的青年。
嗯,说是青年未免不太妥当,他看上去应该有二十七八了,一头显然被打理过的非一般精致的褐色短卷发,需要多少时间呢,侑子想着,点了点头。
“坐吧。”
“你是游客?”蓝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侑子。
“你觉得呢?”“你在这儿住过。”
“对,很久以前。”她微笑道。这个青年应该是在搭讪,只要她保持清醒就好。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吉里安诺。”“我是侑子。”
“你是日本人?”
“从国籍上来说,是的。”她舀了一勺奶糕,抬头看向吉里安诺,却发现他紧紧盯着自己,好像想从脸上找到金子似的,不禁往后靠了靠。“你去过日本吗?”
“从来没有。”吉里安诺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摊手摇了摇头,“你会在那不勒斯常住吗?”
“几天而已。”
“之后去日本?”
“不,我在美国读书。”
“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朋友,”吉里安诺双手交握,“我想我没有冒犯你。只是真的很像。”
“因为我们都出生在意大利。”侑子拧起眉头,“这再正常不过啦”。
“我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十多年了。”
“你那时多大?”
“大学结束,刚开始工作,到她去世。”
侑子真正看着吉里安诺,在此之前她只把他当一个晚餐时的谈话对象,一个再也不会见面的陌生人,现在不同了。他的五官带给人的亲切感远胜于侑子见过的每一个人,她发觉自己的手在颤抖,于是放下了叉子。或许她在某处见过这双眼睛,相同的,低垂的蓝色眼睛。
“呃……能告诉我更多,你的朋友的事情吗?”
“她很可爱,每个人都爱她,她也很倔强,是我们把她宠坏了。有一年她一定要去威尼斯参加没什么意思的狂欢节,妈妈不让她去,她离家出走,一个人从罗马坐火车去。所有人都找不到她,我们急疯了,第二天她在旅馆给我打电话,说的确不好玩,没钱买回来的车票,让我偷偷接她回来。我从学校溜出来,她坐在教堂里,那时她才八岁,转眼间就长大,离开了……我看到你的侧脸就想到她。你认识她,你一定认识克拉拉。” 吉里安诺用无比怀念的眼神看着侑子。
侑子感到心脏在发烧,烧到喉管,烧到嘴唇,烧到眼睛,眼泪不断流出来,震惊和不知所措居多,她点了点头,换来吉里安诺的抽气声。
“我知道这不是巧合,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上一次还是你刚出生的时候……上帝啊。”吉里安诺站起身,走到侑子身旁,搂住了她。“侑子,”他发音生涩,“我是你的舅舅,吉里安诺·达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