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斑。
有太多事了,尽管我与他朝夕相处过,同生共死过,却始终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办到的。就像,我始终搞不明白,一个刚经历过生与死剧烈冲击的一介庶民,怎么能如此平静的,面不改色的坐在这里饮酒作乐。
我不明白,在阶级划分如此森严的王朝,他一介庶民,无钱无名,无亲无属,无祖荫之辈,怎么会时常露出那样一种云淡风轻的姿态。
我与他一起直面了家国的倾颓,故土的疮痍,烽火燎城的时候,无数亲朋在我们眼前殒命,我知道那有多么惨烈。
而他为何能做到如此置身事外?
我有些好奇:“像你这样的人,会不会感慨生不逢时?因为国破家亡,你该何去何从,报效何方?因为空有才略,无有用武之地,一腔热血,也无处抛洒。”
他笑着睇了我一眼,笑得我莫名其妙。
我瞪着他说:“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露出一副厚颜无耻的嘴脸,欠欠地朝我挨了过来,伸手揽住我的肩,连说了两遍:“月如故,人如初,现在正当好时候,正当好时候啊!”
我推了推他:“这话怎么说?”
他似乎心情很好,揽着我笑出声来。
少年酒后微醺,寥寥数语,略过了满腔的抱负:“君主专/制,世袭簪缨,百年树木,盘根错节……一扫而空,谈何容易?取而代之,谈何容易?而天下有乱,像我这样的人才有机会啊。”
说这话的时候,窗外起了风,吹皱了杯中酒。他眼中闪烁出细细碎碎地光来,似银河倾颓,似星光倒映。
他将余酒一饮而尽,醉醺醺地靠在我的肩上,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国已不国,我之痛矣,国已不国,我之幸矣……”
后来我再回想起那个夜色,无星也无月,原来我看到的,是少年的意气飞扬,前途无量的光。
我一直捧着那杯温酒,将酒水一点一点握的冰凉。
今年的寒潮好像比往年来的更早些,我这样思索着,把酒搁置了。
他说:“难得来这儿一趟,不尝尝么?”
我曲指弹去无意中沾上指尖的佳酿,仿佛也可以凭此掸去满室地荒唐,我说:“你既已试过滋味,我又何必再尝?宴席就快散场了,想要离开这场镜花水月,总要有一个人是清醒的。”
后来再想起这话,我只觉得可笑。
可惜,少时的我太过愚钝了,也是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无论空中阁楼,无论镜花水月,想要离开的人,只有我,而我的少年,选择留在了名利场,他放了手,我也不回头,我们的殊途陌路,就是从今天初现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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