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凭此为赵家翻案也无从下手了。
说到底还是程沂查案周全,奏章也写得妙,寥寥几笔道尽一众受难少女及其亲眷的痛与冤,凄烈得令人愤懑。
法理不外乎人情,他于一这道出奇地会变通。
沈沉碧翻开第二本,而后慢慢坐直了身子。
还是那两桩案子,程沂说,前有邪修利用宋寅礼杀人,后有尹真借用修士符箓犯案,民间盛行术法对大梁而言并非好事,应当引以为戒。
再便是老生常谈,冥婚等陋习屡禁不止,皆因利益庞大,请陛下下旨将其连根拔起。
术法杀人已在上一封奏折讲述,故而并不赘叙,这封洋洋洒洒写的是长宁伯府冥婚一事。
因伯府畏罪烧毁尸身,故而查不出樵夫的死因,但人死灯灭,伯府竟私毁尸身,太过可恨!
连伯府都不疑冥婚一俗,可见其早已荼毒大梁颇深。
连日走访,粗略得知民间有阴媒婆一职,专为死人牵桥搭线。风俗盛行最初,是为家中未曾嫁娶的孩子寻个伴,黄泉路上方不孤单,由此不仅衍生出阴媒婆一职,还有专门为死人合八字的算命先生。
但年龄相当又八字相合的死人实在难寻,常常等上十年八年,魂在九幽都过了奈何桥,尸体被挖出来与人合葬,简直荒唐!
由此渐渐发展出活人与死人相配的做法,有迎进门守活寡的,也有一副棺材葬进去活埋的,好心些或许还能给帖药,让人走得不太痛苦。
这大多都是有钱有权的人家,能买些奴婢,随意寻个借口打杀了也不会有人深究。
他们有了解决的法子,寻常百姓却没有。
此时阴媒婆的作用便发挥出来了,他们比正经路子的媒婆更清楚十里八乡适龄男女的八字与家世模样,个个都是利欲熏心的家伙,只要主人家给句准话,看上的人必当活不过今夜。
相应的,钱也要到位。
没有钱?家中破铜烂铁拿出去卖一卖都能换三枚铜板呢。
大财小钱皆不忌嘛。
他们暗地里制造意外杀人,人死后堆着笑去说媒,又能赚一大笔。
这种刀口舔血的活计,非抱团的地头蛇不能做,他们勾结官员庇护,且他们身上似乎有些灵异。
当年太宗皇帝下旨追捕过一批,官兵折损惨重,终是不了了之。
民间诸如此类的恶行不胜枚举。
譬如听信神棍之言扎纸人下咒,往仇家墙角倒剩饭,将红封丢在路上向捡起来的人借运借命等等。
这些旁门左道不起效便也罢了,伤的不过是所用之人的钱袋与精力,偏这是个神鬼共治的年代,起咒,必当应运。
兴许会因细节的差错与气机的多少而呈现不同的效果。
但生效便是生效。
这些不过小打小闹,可恶的是域外之人假扮巫医骗人钱财,致使错失医治时机生生病死,抑或是用了神棍所给的偏方,病情加重。
沈沉碧不知道程沂是怎么查出来这诸多证据的,这几日青鸾卫一眼不错地盯着他,他明明投身茶楼案与灭门案,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查其他才对。
不想他不仅没放弃追查长宁伯府冥婚一事,还敢彻查民俗,将天捅个窟窿。
长宁伯府再不济,也断然不是他一个根基不稳的小小四品官能参的。先不论长宁伯会不会对他下手,便是肃整民间风俗这一条,就太过想当然了。
世族不能动,是因为盘根错节。
百姓不能动,是因为水能覆舟。
他们自来信奉鬼神,这些灵的不灵的、好的坏的风俗早已根深蒂固,骤然禁止,定然会闹。
这跟告诉他们国师其实是吃人的妖魔,大梁是他豢养猎物的屠宰场有什么区别?
而况,信仰也能治民,文合帝会听取程沂的谏言吗?
沈沉碧瞥了眼端坐在龙椅上的帝王,见他面色如常,一时有些猜不准他的意思。沉吟片刻,她合上奏折,望向程沂:“程大人总是很叫人意外,你所说的确实是乱象,只不过这天下本就神鬼共存,百姓亲眼见过仙人飞升、妖鬼作乱,故而对旁门左道深信不疑。程大人觉得要如何做,才能肃整呢?”
“臣愚钝,暂不得其法,但想着若能一统国教,大抵是桩好事。”
“哦?”
“昔有女帝信奉佛教,奉僧人为国师,上行而下效,百姓亦信崇信佛法。以佛教压制邪门外道,成效如何,郡主熟读经史,不会不清楚。”
“上下一心,且,”沈沉碧勾唇,“女帝驾崩后,皇权更迭三代,帝王执意废国教,佛法衰微,国运亦衰微。”
奏折的尖角一下下点着手心,她环顾御书房,问道:“对经史的见解,我不如诸位大人,大人们觉得呢,程大人此法是否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