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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尖锋锐,毛豪齐整,笔杆直挺。
往砚台上一蘸,浓黑的墨汁迅速爬满了整个笔头。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邬二郎提笔运力,于白纸上落下一个字。
笔酣墨饱,遒劲有力。
与他平时温和的模样倒是不大相同……但字也不一定就是如人,只是这字么……
“为何是个‘明’字?”谢明秀好奇问道。
“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邬二郎拿起那张写了字的纸,一双眼睛定定瞧着谢明秀,“这是明姑娘同我说过的话,我时刻记着。”
书案不大,放完些笔墨纸砚,几乎便没什么空的位置。
邬二郎平日里看着瘦瘦弱弱的,不曾想一遭坐下后,竟无端显出些健壮来,占去了书案后大半的位置。
谢明秀方才研了墨,本离得远了,但邬二郎写好字后,他又凑了上前看写好的字。
所以此刻的两人,便离得有些近了。
是近到——
谢明秀可以嗅见身侧人满身气息的距离。
没有令人不适的汗味,只有薄淡的,闻来清爽的草木气息。
不知怎的,谢明秀的双颊,竟微微发红了起来。
她转动眼眸,不自在地离远了些,“你的字,当得起这墨。”
她才稍一离开,邬二郎便忍不住倾身上前,欲要去追那身影。
但也就在身子动起来那瞬间,他觉出了此举的不妥,强压住心中异动,邬二郎起身站到她面前,问道:“明姑娘费心为我准备书房,是为什么?”
好容易离远了些,却不想又撞进一片清淡气息之内,谢明秀红着脸颊,努力缓和着声音道:“你不是说书看得少了吗?我猜想你家中定然是书不多,所以为你备下了这里,供你安心看书写文章。”
她回答的很快。
可邬二郎想知道的却并不是这些,因此他换了话问:“明姑娘为我准备这些,谢大人可晓得吗?”
“那是自然。”
谢明秀绕过了他,“家里的书都在父亲的书房里,但他那里也不好叫你进去,所以只好另寻个屋子为你准备。”
原以为她今日去大阳山的时辰晚了些,是因为昨日饮了酒,又睡得晚,却不想她竟是在家中忙活此事。
邬二郎又重新环了一遍四下,他想,他该是高兴的。
谢明秀如此待他,是当真将他放在了心里头,是拿真心实意来对他的。
可他偏生却高兴不起来。
她是好意,邬二郎很清楚。
而他更清楚的是,这家具书房,为的是昨日那根山参。
倘若没有那根山参,谢明秀还会如此待他吗?
狠狠闭了闭眼睛,邬二郎俯身作礼,“明姑娘,这份大礼,我实在不能收。”
“却是为何?你不想好生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吗?”
望着那一双温柔的眼眸,邬二郎的嘴巴,既张又合,终是没有开口。
他如何会不想考取功名?
可他却不想谢明秀以这种方式,来还那跟山参的情。
他不说,谢明秀却是明白他在想什么。
将再次作礼的邬二郎扶起,谢明秀与他对视,“你予我山参,是你见我体弱。而我赠你书房,是我见你好学。”
她笑了笑,难得说了句俏皮话,“若你真因我这小小书房而高中,说出去我也面上有光不是?”
见邬二郎仍不语,谢明秀又道:“况且这书房也不是白借你用的,你还要帮我的忙呢!”
邬二郎终于出声了,“什么忙?”
跟前女郎神秘一笑,拿出她的宝贝册子,同他讲起了她的计划。
其实这册子他早看过了。
也晓得谢明秀接下来想做什么,可他还是没有打断她的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听着。
她好似是有花不完的气力。
忙前忙后,也没有一件事为的是自己。
对待阳山百姓是如此,对他,亦是如此。
他又环了一遍这间书房。
随处可见主人家的用心,也随处可见主人家的心思。
目光由远及近,最终是落在了粉色唇瓣不断开合的女郎身上。
他晓得的,他只是个卑劣的小人,根本也配不上这样的美好。
但……那又如何?
邬二郎眯起了眼睛,掩去里头暗沉的光。
今日的他配不上这份美好,但来日的他却未必不行。
他终于舍得将眼睛自谢明秀身上移开。
可便是移开,也依旧落在了那张写了“明”字的纸上。
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只有他自己晓得,当时落笔时,心中唯念的,只是谢明秀的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