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的天旋地转,江灼雪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
上车前,他和阮瑟发生了一场谈话,或许只是几个问题。
你叫什么,你父亲叫什么,如是等等。
说来可笑,他并非没想过询问,只是觉得自己没资格,然而此时头脑昏昏沉沉,好像酝酿着一场超新星爆炸,疑虑被一股脑地炸碎了。
“说来也是,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她的声音如同蒙着雾,又像隔着水面,断断续续地流进他耳朵里。
“我叫阮瑟。”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
眼前的景物像制作好的电影一般逐帧播放,时而卡顿,时而又跳前跳后。回忆挤进来,把现实的景色搅碎了。
眼前再度清晰起来时,他意识到自己坐在沙发上,只是浑身虚汗,双手在止不住地发抖。
这是什么感觉,恐惧?愤怒?不,都不是。
她是仇人之女,这是何等的——荒谬的巧合啊,更适宜放在影视剧里,或英雄史诗的序章。
而更加让他难以料到的事实是,他毫不感到愤恨,或是迁怒。
荒谬感像是黑洞,足够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在一阵阵的晕眩里,只余下一个念头匆忙地掠过,就像被急涛裹挟而去的鱼:阮瑟这个名字很适合她。
然后是洪水滔天,愈高愈泱,渐渐地淹没了一切。
......
好学生金主变成阮家大小姐后,世界好像陡然变了模样:一张幕布被揭下了,许多他坚信的事物扭曲异化,许多疑问有了解释。
可……她没有变。
唯独她没有变。
如果盖住名字,她就还是她,是会与他挤在后座,膝盖亲昵地抵着,分一盒涂了厚厚芝士酱的糕点。
江灼雪无法把她标签化,把她看作行走的“阮家女儿”,看做一个冷冰冰的、让他咬牙切齿的姓氏的衍生物……她是活生生的,她比仇恨纠葛更早来到他的世界。
命运的吊诡就像毒蛇,蛰伏着,预备猝然跃起,攫住昏昏然陷在幸福里的人的咽喉。
他根本无法恨她,甚至依然想要见她,于是这份恨只好转移向自己。
那些流言蜚语,在代进主角的名字之后,顷刻间清晰起来了。
“他的入职不合正常流程,走了后门却一点收敛意思也没有……”
“阮大小姐每天准点接他下班,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呢……”
“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就是好,还能让大小姐亲自接送……”
“人家有男朋友吧,贵圈真乱……”
“别乱说,那个好像只是相亲对象吧?听说是……”
“我看就是玩玩而已吧,否则为何只给他一个基层的风控岗呢,直接送他进管理层不更好……”
“哈哈,人家老爹不见得乐意吧……”
“肯定不乐意呀,他……”
轻蔑的尾音远去了,于是最后这句评价没落进江灼雪的耳朵。
他漠然地操作鼠标,查收邮件,归档路演数据,写风控报告。
键盘极细微地响着,哒哒,哒哒,这节律让他的大脑陷入一种安全的状态:他不必思考了。
阮瑟的相亲对象,他没见过,也自认为无权干涉。
毕竟他们算什么关系呢?
没有合法证明,没有诺言,啊,只有交易记录,甚至未附加“自愿赠予”,于是打眼一看,这条记录当然是购买商品。
他就是那件商品。
阮瑟倒是一五一十告诉他,与那男人相约吃饭时,也先打电话告诉他。
这位大小姐是否有些入戏过深了?
他试着对屏幕扯出一个冷笑,却突然意识到自己依旧无法对阮瑟生出一丁点儿的恶感。
她对他释放善意的方式,好像公主懵懂地把钻石花环、翡翠珠宝和亮晶晶的金币,一股脑倒进好朋友的破篮子里。
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他后,阮瑟像往常一样笑意盈盈地挽着他回到车里,全然不知自己方才丢下一枚核弹。
她亲昵地靠着朋友的残骸,好像刚想起什么,“刚才那是王叔叔。”
她喊总经理好像在喊自己的家臣。
“就是他帮了我们。”
我们....?江灼雪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但能进公司是靠你自己的能力,他说你很有实力,完全不像个新人。”她紧张地接了这么一句,似乎生怕他产生什么误会。
她好像一直都有在小心翼翼地保护他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真奇怪,既通透、又天真,两种迥异的气质在她身上交融得恰好。姓阮的都教她什么?有没有把昔日生意场上一点不愉快告诉他,说出江灼雪父亲的名字就像甩掉一点污泥?
他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