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掌心。
美狄亚苍白着脸抬头的瞬间,伊阿宋从礁石的阴影里现身。
他走到她旁边,没说话,从她手里拿走匕首。她下意识收紧指节,他强硬地发力,终于还是将弑兄的凶器夺过去。
染血的匕首在伊阿宋手里舞了个凛冽的剑花,刃尖调转方向,再度切入阿普绪耳托斯的致命伤口,走得更深。
他又拔出随身短剑,单手拽住死者的头发。
一朵血花飞上伊阿宋的脸颊绽开,左眼角下方两根手指的位置。他眨了一下眼睛,没有挪开视线,翠色的眼睛有种抽离的冷漠。专注于手头事的时候,他的脸上总是没有表情。
那一刻是属于她的、因为她而起的无表情侧颜。
颈骨断裂发出脆而空洞的哀鸣,伊阿宋单手提着她兄长的头颅,侧眸与美狄亚对视。
“是我杀了他。”他终于开口,只说了这么一句。
没有责怪她偏离原本的计划,更没有对她弑兄表露出惊骇或是嫌恶,反而理所当然地毁掉一个以“是她自己要那么做的”推脱责任的借口。
美狄亚睁大眼睛,那刻她是惊愕的,甚至有些没来由的惶然。
她不确定伊阿宋究竟是没细想自己的话语意味着什么,还是他即便多想一步,依然会做同样的决断。
理性的计算还在继续,纯粹为感情驱动的心跳自顾自疯狂加速。
这一刻美狄亚确信伊阿宋是爱她的。
肩并着肩,俯身在无头死尸旁边,一歪头就能倚靠上的距离,浓重的血腥气在他们之间盘旋,混合了咸湿的潮水味道。罪恶与爱念相互搅拌,空气本该随呼啸海风流动,却变得黏稠浑浊。
像有未凝固的树脂兜头浇下。
他们在那刻有如琥珀困住的两只小虫,偶然又必然地彻底黏合到一起,永远无法分离。
所以美狄亚才会难得惶惶:割断阿普绪耳托斯的喉咙时,她想的只有自己。
不能让伊阿宋发现。
“如果父亲再追上来,就把他切成块扔出去。他们关系并不好,父亲害怕被鬼魂怨恨,必然会缓下追击为他收尸。”她听到自己说。
仿佛那一刀是她策划后的后手,与突如其来的恐慌和发作的疑心病无关。
她要伊阿宋相信,她是为他才杀死阿普绪耳托斯。
也许有那么一点,美狄亚也想催眠自己相信。
——她因为爱杀死血亲,他因为爱背负罪责。
黏腻的、血色沾染的手交握紧扣,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直起身。他迎着夕阳,向科尔喀斯的舰队高高举起他们将领的头颅,她的手里拽着裹尸袋的粗麻绳子。
于是他们共同执刀的献祭仪式完成了。
阿普绪耳托斯是那头必须咽气的羊。命运纺锤上早已编织好的时刻来临,某位不露面的神祇对他们不义的血祭报以注视,美狄亚与伊阿宋从此是共犯,是名字在神明那里连在一起的罪人。
但还有另一个可能的故事版本:
爱上一个人是爱上对方更爱自己的幻象。不需要她解释,伊阿宋最初就觉得美狄亚是太爱他了,爱到愿意替他所有消灭可能的仇家,于是不惜动手杀死长兄。
因此,伊阿宋品尝到了和她性质相同的心虚,于是他匆匆担下阿普绪耳托斯的命债,让爱与被爱的车轮毫无漏洞地继续轮转。
又或许两个故事版本能够同时存在:他们都有过不含算计地爱过对方的时刻。
但事实究竟如何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提前知晓结局,美狄亚自然不可能允许自己踏上同一条狼狈的道路。至于与伊阿宋见面……该见就见。刻意回避只会让她感到耻辱。
难道现在的她还会对毛小子模样的伊阿宋动心?
美狄亚噗嗤一声笑,引得身后跟随的女官们面面相觑。她不做解释,打量四周,干脆在通向王宫正殿的廊下驻足,等着一位穿红袍的高壮青年走近,才笑吟吟地问好:
“阿普绪耳托斯,早上好。你也是去见父亲的么?”
与她长相毫无相似之处的兄长颔首回道:“是。父亲传召你了?”
“没有,但我宫里的女孩们都在议论那群异邦人,我也好奇极了,所以想求父亲接见时让我站在他身边,”美狄亚眨眨眼,笑着略微拖长尾音,扮演者向兄长撒娇的妹妹,“如果他不同意,那你可要帮我说服他。好不好——?”
割开眼前人喉咙的触感同时在她心头重现。感觉真是奇妙。她的笑意不禁加深。
美狄亚素来高傲,对哥哥也更多是带刺的调侃,缺乏尊敬或崇拜。
阿普绪耳托斯因为她难得的柔软态度愣了一下,很快掩饰过去,轻咳两声:“不知道你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但美狄亚,这回的客人不是来向你求亲的。”
“不是来向我求亲的,我就不能见一见了?”
阿普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