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根本是我。
我轻轻地侧过脸,去看身边的方嘉横。
我与他之间,隔了一张小茶几。他静静地躺着,望着夜幕,面孔冷着,一言不发。
十岁那年,葬礼的傍晚,他也是这样,静静地陪我坐在长椅上,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沉默。
可是我却异常的心安。
他那一种沉着而且厚重的安全感,深深地笼罩住我。
很久很久以后,方嘉横终于开了口。
“雾里,你还小,小时候说的话,可以不作数。童言无忌,这是你的特有权力。”
我没有说话。
我不敢去面对他话里暗示的意思。
我明白,但我不敢去面对。
我知道,我的心思已经被他发现。
那种苦涩又泛起来,儿时一次次被抛弃的记忆再次袭来。
月光越来越冷。
我的身体里仿佛有一股热,汹涌地烧灼起来。
我不能再压抑那一种近乎愤怒的痛苦。
我猛地站起来,低着头对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那天我对陈小姐态度不是很好,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我知道错了。”
我急急转身往屋里走。
方嘉横喊住了我。
我回头去看,他已经起了身,定定地看着我。
“你生气了?”
实在不懂,他何必管我是不是生气。
我没有让他费心的资格。
我低下头。“不敢生气,是我做错事。”
“可是你抬腿就走,头也不回。”
我说不出话。
是,我的身体里始终有一种强烈的愤怒和恐惧,像火一样燃着。
我也不知道,哪一句话,哪一件事,就挑动了我的神经。
“个性还是这样烈。无论何时,记得,不要跟着你的情绪走。”
他走过来,对我伸出手,手心里有一颗巧克力。
忽然有一阵强烈的羞愧。
我接下了那颗巧克力。
拉开后院的玻璃门时,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方嘉横正坐在躺椅上,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远远地,月光下,他脖子后面的那条黑蛇若隐若现。
还有那一行英文,moon。
月亮。
为什么是月亮。
我不能明白。
可是,我也已经没有资格去弄明白。
这一夜,他已经知道了我藏起来的心意,他只用了一句话,一句“童言无忌,可以不作数”,就将我推地很远很远。
那时候的我,只有满心的苦涩,嫉妒,恐惧,羞愧,和迷恋。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真正长成一个明事理的成年人,经历了许许多多事,又听说了方嘉横的许多事,才明白过来,那一夜,月光下,方嘉横仍然是为着我好。
可是那一刻的我,不能想明白。
我拉开玻璃门,回了屋里,留下方嘉横一个人独自在后院里坐着。
那晚,他住在了家里,没有回公寓。
夜深了,我仍然没有睡着。那部小小的诺基亚,被我反复打开,又合上。
里面只有四个人的联系方式。
方嘉横,嘉一,越峥,至赫。
然后听见外面传来微微的脚步声。
方嘉横也没有睡。
他出了卧室,去到书房看书。
我握着手机,渐渐睡去。
这件事以后,方嘉横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仍然对我好,仍然每周末抽出一天空闲时间来,回家陪嘉一和我。
我却因为种种不能轻易宣泄的情绪,压抑住自己,逼着自己离他远一点。
好像只有这样,才可以不再多生出一点点对他的迷恋。
我将全部精力都用在学习上。
我的成绩始终一般,可是用了一阵子功夫,倒是也有了一点长进,尽管微不足道。
埋头用功,给至赫发的短信就少了。
至赫接我回家,迎面调侃我。
“怎么忽然静下来了。”
“我一直静。”
至赫看我一眼,不再找没趣,匆匆灭了烟头,丢在地上,伸脚踩一踩,拉开了车门,载我回家。
“青春期的女孩,更加奇怪。前一天还很讨喜,今天就换了副面孔。”
我不理他。
卸下书包,拉开车门,正准备坐进去,忽然从后视镜里瞥见一道眼熟的身影。
我回头去看,承也正骑着自行车从校门口出来。
他也看到了我,投过来打量的目光。
我低下眼,迅速上了车,不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