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你与陈经国共见过几次面?”
“一次。”
“于何时、何地?”
“就在会试的前一天,是三月十四,在广德楼茶馆。”
陆辰与明颐对视一眼,李嬷嬷所言与刘昶的供述一致,应当属实。
“在此之前,你认识陈经国么?”
“从未见过。”她说着摇了摇头。
“公主正月就将信交给你,为何你直至会试前才去见陈经国?”
李嬷嬷想了想,嗫嚅道:“奴婢……起初觉得不妥,不敢前去。后来考试期限将近,便顾不得这些了,这才去见了陈大人。”
陆辰点点头,看了看面前的笔录,问道:“你与陈经国是直接联络,还是有人帮忙传递消息?”
“是直接联络。”
“如此说来,除了你二人以外,再无其他人知道你们见面的事?”
“……是。”
“那么你与陈经国在茶楼见面,且只见过一次。事先要如何约定见面的时间、地点?”
李嬷嬷闻言一愣,她小心翼翼地应对着陆辰的提问,自以为没有疏漏之处。不成想还是被一步一步地引入彀中。
“奴婢……奴婢事先给陈大人写信,约他到广德楼一见。”
“是么?”陆辰的手指扣了扣书案,盯着她道:“单凭你的一封信,就能让一位正三品的朝廷命官只身相见?”
“啊……大人说的是,奴婢哪里有这样大的脸面。奴婢连同公主的信一同送给陈大人,这才请得动他。”李嬷嬷的脸上带着些故作镇定的讪笑。
陆辰闻言,抬了抬眉:“你不是说,公主的信,是你与陈经国见面当日交给他的么?”
“奴婢……”李嬷嬷早已汗湿重衫:“奴婢记错了……记错了。”
人一说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它,圆着圆着就难免自相矛盾。而断案,正是要从这些个自相矛盾中,一步一步还原事情本来的面貌。
陆辰命人将她带回牢房,重新将笔搁置到笔架上。他看向明颐:“李氏与陈经国之间,应当还有另外一个牵线搭桥的人。但不知为何,她在刻意隐瞒这个人的存在。”
“公主,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宫,宫门下钥前刚好赶得回去。”
……
长街上,陆辰和明颐并肩而行。四周再无他人,月光洒落在他们的身上,宁静而朦胧。
“此案还有诸多疑点,公主若有兴趣,明日臣再带公主同去。”
明颐点头答应下来:“我原以为,案犯进了大牢,都要用刑才肯交代。今日一见,审讯之事,仿佛‘智取’多过‘力斗’。”
“为何会有这样的印象?”陆辰转过头有些好奇地看着明颐。
“嗯……”明颐歪着脑袋想了想,低下头浅浅一笑:“大约是从前听说北镇抚司的诏狱中诸多酷刑,我还以为,刑部也是如此。”
“那岂不成了刑讯逼供。”陆辰笑着摇了摇头:“先秦时的律法就有规定‘治狱,能以书从迹其言,毋笞掠而得人情为上;笞掠为下;有恐为败。’[1]说的是审讯的三种境界。最高明的刑狱官据供查证,就可弄清事实;次一等的则要对案犯动刑后才能查明案情;而最末一等的在用刑恐吓之后也没能破案,称之为‘败’。”
陆辰负手望着前方:“刑讯就难免会屈打成招,酿成冤假错案。然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再无转圜的余地。”
他叹了口气:“刑狱官掌人生死,必要怀宽仁之心,存平恕之念。审慎用刑,方能做到治狱无冤,刑者无怨。”
他的语气温和而平静。明颐不由得转过头,月光皎皎,映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她看着他面若平湖,却又觉得他心有惊雷。他的身上仿佛压着千斤重担,将天下苍生都置于肩上。
[1]《睡虎地秦墓竹简·封诊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