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座佛寺想来花销不小。”明颐理了理手中的佛经,笑道:“看来严大人南下巡盐颇有所得。”
皇帝借着为太后建佛寺之名,命都察院严景修巡查盐务,便是看中了他林懋则门生的身份。明着是为太后贺寿,实则却是为了敲打林懋则,于盐税上不可太过放肆。
这些帝王的谋算,放眼整个大周也不过几位股肱之臣能够窥得一二,却被明颐一语道破,陆辰眼中不禁闪过些许诧异。
“那日父皇与内阁商议修建万佛寺的事情,我恰好在乾清宫,便零零散散地听了几句。”明颐解释道。
陆辰点了点头:“皇上已经准许严大人总理各司盐务,引为常制。”
明颐思索片刻,神情有些担忧:“国库充盈固然是好事。只是今年巡盐得了这么多银子,明年又当如何呢?”
严景修此番南下能收上来这些盐税,明年收上来这些银子也是理所当然。日后除非两淮两浙盐场遭了灾,否则盐税断然没有少于今年的道理。
皇帝修万佛寺要用银子,林懋则这个户部尚书拿不出银子便是无能。可如今当真拿出了银子,便说明从前盐税上即便没有贪墨,至少也是官员监管不利,皇上不追究已是开恩,往后盐税定然要如数缴纳的。
皇帝这便是要将林懋则架在两难处境,逼着他收敛。
可林懋则主理户部这些年,握尽天下利柄。林氏党羽从中盘剥已是惯例,若说今年为了修建万佛寺尚可暂且罢手,又怎会甘心年年吐出这些银子?
即便是林懋则身居高位,不在意盐务上的进项。下面盐运司衙门的各级官吏也是要从中渔利的。
陆辰暗叹明颐心思剔透——当日皇帝与内阁这几位老狐狸打哑谜,明颐不参与朝政却能明白其中深意,已是难得。若非深谋远虑之人,今日又怎会有此一问。
平日里人人皆称赞大皇子谢泰博学多识,自陆辰出任毓庆宫讲官后,很快便发现,其实明颐的聪慧并不输于谢泰,只不过身为公主,少有人在意她学问好不好罢了。
“公主是担心,此举会导致盐价大涨,危及百姓?”陆辰含笑问道。
“从前两淮盐业并没有这样多的税收,多出来的税银总要有人承担。”明颐颔首道:“贪官污吏不除,那税银不是出在盐商身上,便是出在百姓身上。盐商行盐成本高了,盐价自然上涨,家家户户都离不开盐,最后苦的还是百姓。”
“不错,正是这个道理。”陆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两淮盐业事关百姓生计,这也是我所担心的。”
明颐不解道:“既如此,朝廷为何还要这样做?”
“引蛇出洞。”陆辰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皇上有心整饬盐务,但盐政积弊已久,加之地方上盘根错节,短时间内难以探清底细。若能使其自内里瓦解,最为省时省力,于朝局的影响也最小。”
当初他向皇帝举荐严景修南下巡盐,便是做的如此打算。
这是一步险棋,盐业事关千家万户,朝廷接下来必得妥善应对,才不至祸及百姓。
可如今皇帝将两淮盐务全权交予严景修,似乎对林党极为信任,倒像是既往不咎的意思。
思及此处,陆辰不免隐隐有些担忧。他入仕这几年,深知大周朝的盐政需要一次彻底的整顿,如若皇帝只重盐税,而不根治贪腐,则无异于饮鸩止渴。
但林懋则在朝中经营多年,树大根深,整顿盐政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夜幕吞没了最后一抹夕阳。陆辰回过神,站起身对明颐温然道:“时候不早了,回罢。”
明颐跟在他身后,见他向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看着自己,似是欲言又止。
“先生有何事么?”明颐疑惑道。
“我突然想起来,那天在万佛寺得了一道护身符。住持说开过光,甚是灵验。正巧今日公主在,送给你罢。”陆辰说罢微微垂了眼。
小陆大人在朝堂之上声名煊赫,却似乎并不擅长和女儿家打交道。明明这护身符便是专门替明颐求的,话说出口却像是临时起意。
那日在万佛寺他与住持闲谈,说起随身佩戴护身符可以驱邪免灾。
陆辰原本是不大信这些的,可当时也不知为什么,他偏偏无端地想起明颐,想起罗皇后薨逝后在灵堂的那个雪夜,她拽住了他的衣袖。
他知道明颐是外柔内刚的性子,遇事咬紧牙关,决不肯轻易落泪。即便是委屈难过,那双眼睛也总是忍着泪的。
可越是如此,当明颐含泪看向他的时候,他才越发觉得难过,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揪了一下,乱了心绪。
陆辰自认为不是一个容易被外物左右情绪的人。
他自幼看着父亲宦海沉浮,耳濡目染,再到后来自己入仕,掌管刑狱。许多家族盛衰、生老病死的事情见得多了,便也觉得寻常,如此处事也可更客观公正些。
可事到如今陆辰发现,自己还是会替明颐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