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竟然会选择自杀,这太出乎她的预料了。
“少将军,方县丞确实去了。”
“阿福,为什么?”
“什么?”
“胆小如方邕,为什么会自杀?”
许久,叶九歌才听到阿福的厚重的声音,他说:“为了他的家人,他必须死——”
“哦,”叶九歌应一声,“我知道了——”
叶九歌拿了几次才勉强从桌案上拾起方邕留给她的信笺,他恳求她,让她向燕王上书他死在了保卫渝城当中。叶九歌本来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做,阿福告诉她,他这是为了他的家人不得不这样做。叶九歌不懂,战略性的撤退而已,方邕为什么就必须死?
为什么?
叶九歌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可是,她终究是明白的。她低头,才恍然不知何时她右手的信笺竟然已经被她给生生捏碎了,那张信纸的破碎处还有两滴干了的泪痕,那是昨夜方邕写信时留下的。叶九歌忽然有些想嘲笑方邕,一个大男人,死就死吧,竟然害怕的哭着死了。她努力勾了勾嘴角,还是未果,也就不刻意去勉强自己了。方邕性格胆小,可是,他最后选择一死,不可谓不勇敢。她不禁想起了严鸿鸣老将军,老将军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决定以身殉国的?若是老将军泉下有知,他死后,燕王下旨割让整个平野郡他会不会后悔?她想起与她斗智的谢氏兄弟,他们生于燕国,长于燕国,却立志于毁掉燕国……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都说为国守忠,为臣守节,可是若是遇到这样一位君主值得人们效忠吗?马蹄声声,车轮滚滚,迎着朝阳,叶九歌迷茫的同时只觉庆幸,庆幸她不需要面对这样两难的决定。
一灯如豆。
微弱的灯光下老大人的背影显得格外佝偻,夜渐深了,可是白发苍苍的老大人却根本没有睡得意思。他干枯的手里拿着的一封未及上奏的奏章,这已经是第七封了,于舟上书燕王增兵衡阳的奏章依旧没有得到回应。衡阳已经被围攻两天了,于舟却无一丝办法。他不知道他该不该上奏,身为臣子,这本来是他份内之事,可是,可笑的是,他竟然有了一丝犹疑。
作为三朝元老,于舟怎么也想不到燕国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想当年,燕国还煌煌如日,秦齐轻易不敢略其锋芒。同为诸侯,齐王视其兄弟之国;秦起尊初继位,予燕国以重宝,愿为子侄之国……
怎么就到了这么个地步——
就到了这个地步?
这个地步!
再不想承认,于舟也明白这样继续下去燕国最终终将走向末路。想到这儿老人原本锐利的眼眸一瞬间失去了风采,衬得他满脸的皱纹越发的深刻干枯。灯影下,老人的身影越发孤寂了。
于舟起身,来回踱步。他的步子迈的很小,步伐也缓慢的很。但就是这样和缓的步子,于一门之外的于庭而言也令人忐忑不安。他想不明白,阿父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触怒燕王?被罢官还不够吗?燕王醉生梦死,残暴无能,就是如严老将军那样以身殉国又如何?燕国有这样一位王,就是死谏又如何?或许,他是不想明白的,他是阿父一手教导的,阿父的为人他是再清楚不过了。若不是早就知道,他又何苦站在门外踌躇不前?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于舟终于停下了脚步,屋外的于庭却不自觉的凝起了眉,他不觉得阿父的选择会令他高兴。
也确如他所料,屋内的老大人长吁一口气,“先王啊——不知道我去死谏大王能否答应?”
明月如霜,清风泠泠,这一瞬间于庭如坠冰窟,他终于忍不住推门而入,“死谏?阿父,你疯了吗?”
“中正(于庭的字),你一直在门外?”已经是后半夜了,看着此时闯入屋内的长子,老大人还有什么不明白?
“阿父,你决定了?”你可知道死谏的后果?于庭深吸一口气,“您明知道燕王……”于庭一顿,“又为什么要去送死?”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乃避之。”老大人言辞凿凿,掷地有声。明明不大的声音,却令于庭一怔。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乃避之’短短十四个字,振聋发聩,却不难看出老大人的决心。于庭毫不怀疑,若是燕国灭亡,阿父会随燕国一同陪葬。
值得吗?于庭问自己。
当然不值得了——
这些年燕王是怎么对待阿父的?驱离中枢,漠视贬斥,闲赋在家……于庭不自觉的泛起一丝苦笑,严伯父如此,父亲也如此——为什么一个个的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他们这么做,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