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苦家庭孩子远行的告别是那样的简单。
一碗“上车饺子”。
全家人一桌吃饭,却回避着离情别绪,都说些四六不靠的闲话。
全家号称“告别晚宴”的饭就这么散了。
照例是一个不眠之夜,董自辉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清明却无月的夜空,在遥远的星星眨眼中度过了在自己生长了18年的最漫长的一个夜晚……
…………
盐山县城离彭都将近200公里,当他坐上绿皮火车的时候,太阳才刚刚爬上了树梢。
这是一辆绿皮的慢车,虽然几年前提了速,但票价却是最低的。
父亲提议他坐动车,但他没有,说票买好了,不能退换。
董老栓知道儿子的心思,又想到只要能到彭都,快慢也就无所谓了,反正天黑前到校,来的及报上到就行。
“哐哧、哐哧”的车轮声,如节奏强烈的音乐,在渴望新生活的董自辉心里震憾。
他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着窗外滑过的田野和农舍,思绪像被拉扯着。
天边一排树丛横亘着,时而有黑色的鸟儿从上盘旋降落,亦或振翅高飞,远行。
曼妙得如同徐志摩的“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来过吗?可是走,是真切的。
我走了吗?
董自辉不由问自己,“我有什么云彩可以带走?又带去何方?”
他默默地凝视着天际,信马由缰地想着,想着。
不是思索。
因为他好像在那一瞬丧失了思索的力气。
新奇是有限度的,规律的“哐哧”声犹如催眠曲,一直在他耳边萦绕,一夜未眠的他,不由朦胧睡去……
……
当更强烈和悠长的“哐哧”声,伴随着“吱——”的刹车声响起的时候,火车“咣当——咔哧”停住。
接着列车广播响起了到站的还算轻柔的女声。
哦,天哪!彭都,我来啦!
他的心里充满着悸动,好像有无数只手在里面挠腾,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虽然盐山与彭都相隔不过两百公里,但此前的他,那之间就犹如天堑一般。
是知识让他完成了这人生第一次跨越。因此他也第一次理解了知识的力量。
他跟随着人流走出车站,几所高校的接待站除了地上的桌凳和“新生接待”的指示牌以及零星的垃圾以外,已经人“去座空”。
“矿业大学彭都分院”、“空军后勤学院”、“彭都师范学院”、“彭都医学院”、“彭都外语学院”……所有在彭都的院校几乎都在这里了,标牌一字排开,放在一排简易的桌子上,但后面都已经无人值守了。
车站的自鸣钟敲响了一下,正看得眼花缭乱的董自辉一个激灵,仰头看去,大钟的指针指着“六点半”,这让他有点后悔自己不应该买这次慢车,应该改快车,甚至动车。
这种有时间限制的事情,应该不惜财力的。
这是个教训。
这样也好,反正已经晚了,干脆慢下来,可以在车站领略一下“都市”的繁华。
他拎着的木制手提箱,在这现代都市的车站广场上,引来无数人的注目。
好奇之外,也有不少人表示了不屑。
不屑就不屑吧,因为不屑是他们的,而我……
红男绿女们好像更有吸引力,董自辉并没有在意那些在意他或者他的箱子的人。
熙攘的人群让开阔却拥挤的广场里的他,几乎瞬间就失去了逛逛的兴致,找了个广场治安岗亭,打听了去彭外的公交路线,就奔“2路”公共汽车总站寻了过去。
彭都外语学院坐落在彭都第一高峰,也是国家级4A景区“蟠龙山旅游景区”蟠龙山北麓,校区三面环山,一面临湖,是一个风景秀丽的所在。那座湖,据说是大跃进时彭都军民义务修建的人工湖,湖面堪称彭都之首,名曰:蟠龙湖。山重水复,是彭都市民游览的好去处。
校园内绿树成荫,鲜花遍地,三五成群的学生们在散步。
也有看上去像是锻炼跑步的男女。
大多数人运动服上别着校徽,整个人看上去意气风发。
董自辉走进气势磅礴的现代味道很浓郁的大门,立刻就吸引了院内人们的目光。
他知道,并不是自己这个乡下孩子有什么吸引力,而是他手里拎着的“手提箱”勾起了他们的好奇:这个时候了,还有人用这玩意儿?真老土。
这是他从那些从他一进大门就盯着他看的人脸上读出的评价。
他心里笑了一下,扭头四望。
门口中心花坛旁“新生报到处”的牌子下的长条桌前,坐着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少女,如瀑的长发自然地垂在腰间,还打着大大的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