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完,放了茶盏,从怀里摸出自己那张饼,朝彭侯问道:“你爱吃脆一些的,还是葱花多一些的?”
葱油饼外缘一圈比较脆,但葱花少,中央软一些,但葱花重,香气足。
彭侯望她,略一顿,道:“你吃就好。”
楼小禾:“……”
……所以这厮方才在饼摊前,到底在气什么?
她眨眨眼,“那你这样看着我们吃,怪不好意思的……”
关小栓已然吃开了,蹲在地上捧着饼,边嚼边道:“大壮叔可以帮忙望风呀。”
楼小禾:“……”
……你倒是使唤得很顺手。
*
彭侯果然闲闲地倚在树干上替他们望起风来,他个子高,视野好,楼小禾和关小栓蹲在地上,分外有安全感。
“这么大个院子,怎么连声蝉鸣也听不见。”楼小禾一边吃,一边和小栓唠起了嗑。
小栓睁大眼睛看她,小脸写满了疑惑:“我爹怕吵着我歇晌,让人把蝉都打净了。”
楼小禾恍然,一边嚼着饼,一边点点头:表皮酥脆,咬下去,里头的面皮软乎乎的,裹着香甜的葱花一起卷入舌尖,她吃得津津有味,是以并不曾留意小栓神色间的古怪。
这时,她听得小栓续道:“数你和大壮叔打得最卖力。”
楼小禾:“……”
身后某人闷笑了一声,笑声压在喉咙深处,听得楼小禾心下痒痒的。
她连忙尴尬地岔开话去,“我们头顶这棵,是什么树,怪好看的。”
她这话却非敷衍,方才和彭侯往这边走时,她便率先被这株树吸引了目光,随后才看到了蹲在绿荫下的关小栓。
树干笔直,枝叶四散延伸,匀停修长,树冠朗阔圆润,浑然天成,树身很高大,却不显魁梧,有种秀美的俊拔感。
她轻耸鼻尖,“味道也好闻。”
芬芬烈烈的木头清香,沁人肺腑,闻着很熟悉。
“是香樟,春天开花时候还要香,大黄最爱在这里打滚了。”
说着,楼小禾一顿,关小栓却没什么反应,自然而然地抬手,拿油乎乎的手指往树冠某处一指,“你看那里,看见没,那是个鸟窝,前些天我还瞧见窝里伸出来黄黄的小嘴,小鸟啾在树枝上跳来跳去的。”
楼小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仰头,扬声道:“啊,看见了。”
那是只用草丝和枯树枝编的鸟窝,很大,比彭侯的拳头还要大。
她没有见过香樟,只在书中读到过,“千寻豫樟干,九万大鹏歇。”
印象里,是种很气派的树,亲眼见着了,果真气派,比她想象里又要俊秀清润些……
楼小禾瞥一眼斜后方的身影,觉得这树的气质倒与他颇相符,只一点不大像,香樟周正沉稳,而他……阴晴不定,浑身疯病。
浓茂的树冠里传来阵阵鸟鸣,灵巧的身影在枝叶间时隐时现,楼小禾细细瞧了一阵,发现是喜鹊,她看过一本《聚窟洲观鸟图鉴》,上头画着的喜鹊就是这模样,头颈后背乌黑,肚子雪白,翅膀发蓝,长长的尾巴。
小孩三两口就吞掉了一张饼,楼小禾将自己的撕下一半给他,“有你大壮叔望着风呢,不着急,慢慢吃。”
关小栓也不客气,接过饼啃得津津有味,腮帮子一鼓一鼓,嘴上沾满了亮晶晶的油花。
“彭侯。”楼小禾忽然小声唤了身后人一句,关小栓埋头吃饼,不曾察觉。
她莫名生出一股冲动来,那句“要不你把那烙饼的摊子给挪进关宅来让小栓一气吃个够”到了嘴边又吞回去。
彭侯闻声侧眸,这时正静静看楼小禾,她动了动嘴,道:“你……带帕子了吗?”
其实楼小禾没这么讲究,平时都直接用袖子揩,这会儿就是临场硬憋了一句话。
彭侯闻言,当即朝她递过来一张净帕。
他的手臂修长,宛如香樟疏疏朗朗延伸开去的枝桠,帕子在他瘦直的手指间,随着午后的风,微微摇曳,鼻间萦绕着的气息无比熟悉,一时之间,恍然如在梦中。
楼小禾仰头,望进彭侯低垂的眸子里,刹那间,另一双眼睛与之重叠。
这是她此生仅在梦里见过,且以为再无可能重逢的景致:
——孟夏草木长。
楼小禾听见,喜鹊喳喳叫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