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曾经遇上一位神秘人,说我十八岁那年会和坏男人遭遇上,为了躲过情劫,特地小施手段,隐藏了我的女儿身。但他算得一点也不准,我遇上的那个人,绝不是个坏男人,他就是名声坏了点,其实比某些名门正派还要行得正坐得端,生得也很秀气好看,像女孩子一样好看,虽然有时候疯疯癫癫,但耐着性子哄哄就好了,耳朵根还挺软的。”
说完,又用她那双炯炯的眼巴巴望着他。
谢必安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温声附和道:“你对他没有偏见,这很难得。”
楼小禾闻言,有些怔然,眼圈微微发红,似乎有话想说,但难以启齿,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道:“谢使者,一会儿过桥的时候,我能不能不喝孟婆阿奶的茶啊?只要能不喝茶,哪怕走不了桥面,光脚趟黑水我也是趟得的,毒蛇恶蟒来咬我也不怕——”
谢必安盯着她,不明意味地笑了笑:“说这个却太早了些。”
“投水轻生者,依夜台律第四百四十四则,不问因果,打为江伥。”
“……江伥?”
“所谓江伥嘛,便是讨替身的伥鬼,你须得在三日内寻个溺死之人求代,方能转世入轮回,届时我们再来谈喝茶的问题也不迟。”
“若是……三日之内寻不见呢?”
“那便堕入黑水狱,十世不得超生。当然,根本扛不到十世,半道里被折磨得魂消魄散之人,也不在少数就是了,各凭造化。”
“……”她听明白了,在夜台,投水轻生之人都属于待罪之身,是要遭到百般刁难的。
见楼小禾脸色骤变,连眼里的光也变得灰扑扑的,他又放软了声音宽慰道:“其实此事也不难,伥鬼求替,不拘手段,只看结果。”
“……”
楼小禾把这话稍稍一琢磨,顿觉不寒而栗:好阴间的暗示。
她低了低头,没有正面回应谢必安,忽然伸手,开始往回拽自己那垂在身侧的长发。
她就这么拽啊拽,那些头发竟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从弱水底下没完没了地冒上来。
楼小禾无法,往前小跑了几步,跑到水边,探头探脑看了一阵,只见水底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
于是她又拖着一脑袋的头发,小碎步跑回来,朝谢必安道:“谢使者,有剪子没有,我这头发忒碍事,且剪了去。”
一边说,手上还在不停地拽着。
范无救苏醒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那个老实巴交的女鬼,正把着自己的头发,一点一点从弱水底下往上拽,还在那层层叠叠的结界中跑过来,跑过去,经过旁边的天机镜时,里头映出她的身影,很模糊的一团,连个像样的形状也没有……
那可是由谛听耗时千年匠心打造,能将三界第一诡术师的真肺肠照个洞穿,古往今来从无失手的夜台镇台之宝天机镜。
那可是将上古邪物蚩尤旗封印,保万世之太平,哪怕青云梯重新现世也难奈其何,号称洪荒第一绝域的泱泱弱水。
那可是险些把他创死的,由灭世魔头彭侯野犬亲手布下的,百年以来,各路仙门大能,轮番显尽神通,却纹丝不能破的究极结界。
所有这些,到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女鬼面前,都显得像个笑话。
他们都掉以轻心地太早了。
蚩尤旗和这个女鬼,究竟哪一个更可怕,纵使此刻谛听在场,只怕也难以下定论。
谢必安朝楼小禾递了把剪子,同时冲他这边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
范无救:“……”
他不知道谢必安打算干什么,左右他是决计不要和这个女鬼扯上任何干系的。
范无救闭上眼,默默翻了个身,找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觉得脑袋底下枕着的那捧细草柔软又清香,很是妥帖。
看在谢必安如此体贴的份上,无论他要如何胡来,这次自己姑且就不干涉了。
“这位黑大哥要怎么办,背着回去吧,我力气大得很,我来背!”楼小禾把头发剪了,感觉一身轻松,开始自告奋勇献殷勤。
“好啊,有劳了。”谢必安憋着坏笑,拖着长音道。
“……”
地上躺着的范无救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也不理人,转头就走。
谢必安扬声道:“小楼,去,扶着点咱们范大使者。”
楼小禾乖巧点头:“哎,好!”
迈开腿,蹭蹭蹭就要来追范无救。
范无救那稳重而又不失洒脱的背影一僵,二话不说,竟拔腿狂奔起来。
楼小禾没有多想,当机立断奋起直追。
谢必安站在原地,捂着肚子弯腰狂笑。
身后的结界无形,却有光,时明时暗,映得漆黑的天幕闪烁不定,连空气中的风也赔着小心,轻轻缓缓地吹,丝毫不敢唐突。
再有一个时辰,天便要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