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晚了。
农村一片漆黑,偶尔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老徐家,没有人睡得着。
“热死了,”李红英推了徐大荣一把,“你下去把窗子开个缝。”
瘸腿的徐大荣任劳任怨地从床外边下去,把对着院子的窗子开了一点点,路过两个儿子的小床,还叫他们用被角把肚子盖着:“别让风进肚脐眼,回头拉稀。”
徐来睡着的小床在另一个角落里,确切地说是用两个脚踏拼起来的小床,身下梆硬,身上盖着层薄被,被面上摸着都是凹凸不平的补丁。不过闻着不错,有着李红英天天拿出去晒的味道。
“来儿啊,你睡着啦?”她妈压低声音喊。
徐来闭着眼睛:“没呢,妈。”
“你今个咋那么有主意呢。”李红英咂摸着嘴,还在回味亲闺女力战恶婆婆的英勇身姿,“从前真没看出来,还当你是什么老实人。”
“那是我从前藏的比较深。”徐来一本正经道,“眼下我们几口子很危险啊,奶都要撵我们走了,我不能藏了,我必须战斗。”
她太有责任心了,吃了一口独食就会承担一肩责任,这个世上像她这样能担事的人已经不多了。徐来都被她自己感动到了。
她妈显然也被她感动了,李红英甚至哽咽了:“来儿啊,你是有出息的,这点随了我,也是正常了。”
“……”徐大荣欲言又止,不敢吭声。
徐冬生不装睡了,忍不住插话,喜滋滋道:“那我要随爸,长大了当一个光荣的人。”
嘴快的很,边上的徐夏生捂都来不及捂。
“……!!”李红英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再不睡把你丢出去喂狼!”
徐冬生扁了扁嘴。他咋啦,他又咋啦?
“我那是被徐国平算计了,他当上大队长,我当上瘸子。”徐大荣可怜巴拉地摸上李红英的手,“英子,还是你好,不嫌弃我。”
李红英莫名的声音细小了,和她男人在床上拉拉扯扯起来。
徐来:“……”她默默地把眼睛闭得更紧,人往被子里缩了缩,让耳朵也进去。一个人真的很无助!
哎,他们还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搁床上乐呢。她福运满满的城里小婶就要来了,对别人来说是福运,对他们这一房来说,简直就是催命符一般的重重危机。
上辈子,福运小婶回来的时候,徐冬生干了件不体面的事情,把他奶煮在锅里的鸡蛋偷吃了。
徐老太打开锅盖正准备给城里儿媳露一手,就看到了空空如也的一口锅,当场就发了癫,鸡蛋没了啊,还找不到偷子!
这原本是她要用来给头次回家的小儿媳吃的,不曾想鸡蛋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还没人承认,徐老太当场执着小儿媳的手,老泪纵横,好不可怜。
小婶多好的人啊,顿时心疼得老太太了,曼声细语地安慰她:“连老人家鸡蛋都偷的人是坏心眼,坏心眼的人都会遭报应的呐。”
就好像是什么谶语一样,说时迟那时快,平日里懒洋洋的老母鸡突发神勇,不知道从哪里扑棱出来的,一口啄掉了徐冬生眼珠子旁的一块肉!
直到徐冬生发出嘶叫,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外头都传徐冬生遭了报应。
因为偷吃了徐老太煮的、给福运小婶吃的一颗鸡蛋,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叫鸡啄他眼睛给他点惩罚。
头一回,只是啄了血肉,若有下一回偷吃小婶东西,只怕啄的就是眼珠子了!
李红英喊冤。
徐老太冷笑:“你有什么好冤的,还怪我从来不给你们娘儿几个鸡蛋吃?分明是你们没那个好命吃!做人得认命,你看看,天老爷都讲我有道理,你们就不配吃。”
认命吗?
徐来不认!
徐冬生不该被啄瞎眼,就像她不该在窝棚里为喝到口变质的麦乳精而热泪盈眶。
这辈子,一切还来得及。
屋外头,院子里,睡不着的还有徐老太。
徐老太岁数大了,觉少。更是惦记着有家贼偷了她鸡蛋的事情,怎么想都觉得睡不安稳,索性起来把鸡窝和两只老母鸡搬到了她自己屋子里。
老母鸡和她同吃同住,亲如老姊妹,她不信还有哪个有能耐的人敢从她的眼皮子底下把鸡蛋盗走。
抱着老母鸡路过大房屋门口,徐老太专门停下来,骂骂咧咧。
“有本事到老娘房里偷!一帮子命不好的,遭雷劈!”
徐来在屋里听到,顿时放心了不少。
她辛辛苦苦偷鸡蛋吃独食,图的不就是这个吗,她奶干得好啊。
把鸡关起来,把蛋收起来,可千万别让他们大房觊觎成功,最起码这几天别。小婶太有福气了,新媳妇到婆家三把火,还有老天爷帮着烧,无论如何别烧到他们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