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风波。“话到这,她迟疑了一下,方道:“据说流言如此肆虐,是有高惠妃的手笔,她对宫中内情了如指掌,为了造谋布弃,攀污殿下的名声,殿下何不加以阻遏?″
话罢,四下一片阕静,日轮沉入湖泊之中,在水面上拓下一点深红,粼粼的金光沿着深红散射开来,湖光水色间,红鲤潜跃,白鹭飞徙,当中一只驻足在六角亭边的莲叶上,伸出长喙,叼啄羽毛。谢寰不语,凝神望了鹭鹭片刻,就在姜聆月觉得他默认了的时候,他忽然出声,分明是极轻极淡的声线,莲叶上的白鹭居然被惊走了。他说:“这不好么?”
白鹭振翅之间,莲叶、羽毛发出阵阵相击之声,姜聆月险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分辨清楚以后,她一时认为自己听岔了,一时猜想他说的究竞是哪回事,脱口而出:“什么?”
她想是自己会错了意,可是她惴惴不安跳动的心腔,以及谢寰接下来似是而非的一番话,让她笃定了之前的臆测,彻底死了心。他重复一遍“这不好么?还有什么比当魏王妃,更能让你阿兄官途顺遂;王家盛气凌人、西凉趋炎附势,自会露出马脚,圣人权衡利弊之后,还是会择立你的;你在我身边,总比在旁人身边得到的更多、更全面。岂不事事尽如人意?他敛下眉眼,眼睫在鼻背投下一层密密的阴影,指腹摩挲着指间的玛瑙环,指环间的银链发着颤,一如他发间亮青色的缎带,一如姜聆月卡在喉管的心脘。
他的声线一以贯之的清淡,越说越平静,让人觉着他自个儿深信不疑,最后他道:“你从前对我有过情意。这不好么?”此话一出,她喉口的心脘跳了出来,虚虚浮浮地远去了,她镇定下来,正了容色,“殿下也说了,这是从前。”
他不知为何笑了笑,意味不明道∵“现在呢?半分都没有了?”“半分都没有了。“她答,咬字坚定。
随着她的话音落地,谢寰扮着的笑面湮没下去,恰如山峦间一跃而下的余晖,唯有淡淡二三分霞光,罩在他的身后,使他的肤愈白,唇愈红,朱顶红一般的艳红,不知是不是她错看了,那红过浓过深,简直像是要合着霞光,泅到他眼尾去,他的瞳色不复通透,转为一种沉坠坠的暗金。近乎鬼色。
她再是胆大包天,也觉出不对,她不是一味横冲直撞的人,深谙形势比人强的道理,连忙跪地请罪,口中道“臣女失言,殿下恕罪。殿下天人之姿,渊清玉絜,世人无不敬仰,更不必说殿下对我多有照拂,还解了臣女的燃眉之急,臣女对殿下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恨不能将您奉为神明,塑金身、设神龛供奉。“然则神祇高贵,臣女岂敢肖想?若有来世,结草衔环报之。”姜聆月来不及打腹稿,卯足了劲一口气说完,幸而她在国子监还算勤勉,才能把这溢美之词、阿谀之话不重样地倒出来。一语毕,久久没有动静。
直到湖上丝竹停歇,天边鹭鹭引吭而歌,上首人才道“姜聆月。”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大名,少顷,又唤她的表字:“娃娘。“简简单单两个字,像是在他唇齿间含咬了一遍,钻到她耳中,让她打了个激灵。他继而发问“究竞是不敢还是不愿?”
她闭上眼睛,正要以头叩地,为自己分辩,谢寰先一步伸出手,挡在了她的面颊,制止她的动作。
她半迫半就地抬起脸,视线里,少年略微俯身向她,往日圣洁如神祇的脸庞,此刻隐匿在暗处,嘴唇薄红,眼尾上挑,肩头披散的长发垂覆下来,渐次蜿蜒向她,宛如水域里牢牢缠住她脚腕的华藻。2拖着她溺毙。
她出了神,若不是抬起她脸庞的那只手一动,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她的耳垂,虚拢住她半边脸,耳上的珍珠珰晃动,激起轻微凉意,让她下意识地后退,答道“臣女不敢。”
“也不愿。”
谢寰听得这话,瞳孔在她面上定了一会儿,后转到她鬓边的花钿上,一词未置,径直起了身,姜聆月被雁无书扶起来,与他相立而望,未几,她低下了头,说不上来的气虚,其实谢寰并无愠怒之状,说话都是和风细雨的“女郎既说不愿,就是不愿。孤不会强求。”
一举一动,让人觉不出任何不适,姜聆月点点头,而后谢寰声称圣人有召,请辞离开。
一应如常。
待他走远,姜聆月才顺顺当当出了口气,原以为再无后话,但见步至亭台外,行于浮桥上的郎君,忽而回过头来,翠叶掩映间,他浅金的眼瞳似两幢湖面上的日影,静静地凝着她,吐字都是轻轻的,几不可闻。“但愿天下儿郎来问女郎,得到的都是适才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