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丘的庖厨里飘着混沌的香气,青铜甑中升起的白雾将人影切割成碎片。
叶片撞上沸腾的鹿骨汤的瞬间,突然爆发出类似编钟鸣响的“叮”声。
“庖正又在熬制什么妖物?”商汤用象牙箸戳了戳案几上吃剩的羊肋排。
自打这个自称“五味使臣”的厨子接管庖厨,商丘的青铜炊具就开始出现灵异现象:
盛过梅浆的豆盘会自动浮现龟甲裂纹。
伊尹此时正拎起陶罐往鼎里倾倒某种黑褐色膏体。
“此乃西亳特产的幽冥豆豉,”他晃动着罐底沉淀的絮状物,“发酵时需埋入雷击过的枣木下,佐以三更时分的猫头鹰啼鸣...”
商汤抄起青铜觥泼水灭火,却发现泼出去的是昨日剩下的黍酒。
“主上可知?”
他突然将汤勺插入鼎中顺时针搅动。
“若把夏桀比作陈年腐乳,主上是想继续做他的调味料,还是自己开坛酿酒?”
他看见鼎中翻滚的不再是食材,而是各部落的图腾在热浪中沉浮。
豕韦部的野彘在茱萸丛中打滚。
伊尹舀起一勺泛着金光的汤汁,汤面上凝结出“天下”二字的甲骨文。
传令兵撞开庖厨竹帘时,正看见自家首领抓着厨子的围裙系带。
伊尹慢条斯理地解开腰间缀满贝壳的革带,从暗格里抖落出三粒黍米大小的黑丸。
他将黑丸弹进商汤的掌心,指尖残留的肉桂香熏得对方打了个喷嚏,“烦请主上备好五十车带壳新粟。”
这位以吝啬著称的诸侯跳下轺车,羊皮靴陷入雨后松软的泥土,惊起正在啄食草籽的云雀。
风里飘来的不是寻常粟饭香,而是混合着松脂、蜜蜡与某种未知香料的复杂气息,勾得他腹中馋虫蠢蠢欲动。
伊尹身着茜草染就的赤色深衣,腰间玉佩随着步伐发出泉水叮咚般的脆响。
紫的像暮霭,青的似山岚,最奇的是个墨色陶罐,喷出的白烟在空中凝结成玄鸟形状。
当他被引至庖厨庭院时,瞳孔瞬间放大。
炙烤中的全牛每隔三息自动翻转,每转一次就变幻一种焦香。
“此乃天降甘露羹。”
他故意停顿,看着葛伯的随从们像被勾了魂似的集体前倾,“当然,最重要的是商丘特产的幽冥豆豉。”
他的意识开始飘忽,仿佛看见自己变成了云端的饕餮,正追逐着会飞的烤乳猪。
“再来三车...不,五车黍米换这羹的配方!”葛伯的嘶吼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庖丁们立刻捧出早已备好的陶瓮,每个瓮口都用浸过醴酒的苎麻布密封。
他摩挲着伊尹塞给他的青铜勺柄,上面新刻的饕餮纹正在月光下流转。
“不过是混了巴豆粉的黍麴。”
他突然松开手。
三日后,薄姑氏的使者捧着最后半袋发芽的黍种前来求援,商丘的粮仓此刻正堆满葛伯“自愿捐赠”的新粟。
伊尹蹲在仓廪阴影里,往每个麻袋角落撒着某种赭色粉末。
“此物唤作朱雀散,”他掸去指尖残留的荧粉,“用赤铁矿粉混合雄鸡冠血制成,飞禽走兽闻之辟易。”
“主上可知何为最高明的征服?”
他接住下落的钥匙,指尖突然亮起幽蓝的磷火,“就像这幽冥豆豉,看似腐朽,却能让最平凡的黍米焕发神性。”
商汤循声望去,看见白日宴饮用的青铜尊正在案几上自发震颤。
伊尹用铜匕挑起龟甲,对着跳动的烛火端详:“坎上离下,水火既济。是时候拜访豕韦部了。”
爆燃的火焰中传出野猪的嘶吼,“明日还请主上准备二十头活鹿,要角分八岔的那种。”
而粮仓顶棚上,某只尾巴焦黑的田鼠正将火折子残骸推入雀巢,星火坠落的轨迹与流星恰好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