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宫祖庙的晨雾,洇湿了檐角兽吻。
少年天子的玄色深衣沾满灶灰,袖口火星烫穿的窟窿里,露出内衬模糊的《汤诰》字迹。
“王上可知炊火该用文火?”伊尹咳着跃下横梁,药瓶在腰间撞出空洞回响。他袖中滑落的竹简展开竟是《伊训》,字缝里夹着朱批:“癸亥日,王折桑枝戏犬,然饲檐下雏雀时,粟粒未洒一粒。”
伊尹用铜匕刮起黑痂:“此物可入药,名唤‘焦骨散’,专治......”话音被撞门的气浪打断,传令兵额角的冰碴簌簌掉落。
军报在青铜灯树投下摇晃的影,太甲抓过成汤的青铜剑,剑鞘里塞满的松子已换成箭镞。
祖庙深处的龟甲突然发出龟裂声。
雪原上的狼烟扭曲了落日轮廓。太甲握剑的手触到城墙冰砖,寒意顺着青铜甲纹路爬上脊背。
“开城门!”少年天子的吼声惊飞寒鸦。
冻粟砸在饥民草席上的闷响里,有个孩童仰头惊呼:“玄鸟......玄鸟撒粮了!”
三只小猫叼着骨片奔跃,爪印在雪地连成星图。破仓门被踹开时,霉味惊起梁上鼠群,虫蛀的麻袋堆后露出地窖青铜匣。
少年抓黍米的手顿了顿,谷粒从甲缝漏下,被猫崽扑住玩耍。暗格里掉出捆帛书,记载着伊尹二十年来修改的凶兆:“王踏青苗,实为镇蝗;王射瓦当,乃驱阴邪。”
守军发现年轻的王记得每个诨名:“独眼观星”的瞭望兵,“秃鹰巡夜”的更夫,那些曾被视作羞辱的绰号,此刻化作震天战吼。
太甲回头瞥见老臣往甲衬暗格塞回半枚玉环——刻着“殉”字的断环,与祖庙帛书所绘的占卜信物一模一样。
羌人云梯钩住城墙瞬间,他扯断颈间玉璜串,祖母绿珠子炸开的绿焰中,攻城兵跌落冰河的脆响,像极了那年摔碎的礼器。
伊尹倚着弩机喘息:“您八岁改画的阵图......”未尽之言混着血丝滴在青铜甲,融化了护心镜上的冰棱。
少年将丝帛团成球砸去,老臣却在梦中接住布团,呢喃着“王上添衣”,将狐裘覆上他磨破的膝盖。
老臣躲进桑林记录时,发现树皮刻满灌溉图——正是少年儿时画在宫墙的“飞天蜈蚣”。
春祭熔金项圈为犁头时,百姓看见王的手背多了道剑茧。伊尹教他握匕的指印,此刻正与那茧痕重合。
暗处的狸花猫叼来半卷《仲虺之诰》,残破处露出伊尹朱批:“王存童心,大善。”
当夜暴雨突至,太甲冒雨冲进祖庙地窖。成汤的青铜戟旁,他八岁埋下的木鸢已然发芽——原是伊尹悄悄换成了桃木芯。
伊尹举着药碗找来时,太甲正对着桃枝发呆。老臣的蓑衣滴着水,从袖中掏出个陶罐:“王可知这是何物?”
雨声中,太甲瞥见药柜最深处藏着个玉匣。趁伊尹煎药时撬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枚乳牙——从他六岁换牙起,每颗都被老臣捡回。
五更时分,雨帘中传来婴啼。太甲循声找到城墙根,流民妇人的襁褓里,新生儿掌心攥着粒金粟——正是他熔炼项圈时飞溅的残渣。